中京青麻头 第19章

2023-06-19  本文已影响0人  古城弦乐

中京青麻头

  第19章

  不经意间,仿佛是潜意识的,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左后方有个灰蒙蒙的活物,影影绰绰的,似乎也待在那里,如鸡啄米般的,频频点头。

  我心神一凛,霍然转身,定睛寻找——四周黝黑,狂风呼啸,茂草起伏翻卷,哪有什么异样?

  纪爷和乔四愣了一下,疑惑地问:“怎么,有哪里不对劲么?”

  “哦,不确定……也许,看花眼了吧。”我轻轻摇头,支支吾吾。

  “依你估计,可能是什么?”纪爷不放心,追问道。

  “不确定,灰黑的东西,在夜里,晃来晃去的……可能是草或者灌木枝吧。”

  纪爷没说话,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咱们防身的武器都还趁手吧?”

  “趁手!那有啥不趁手的?!”话音未落,乔四抖抖肩膀、脸上横肉乱颤地答道:“刀乃十八般兵器之首,雄浑豪迈、挥如猛虎,此刀精钢打造,长2尺7寸、宽约3寸,脊背厚重、刃口高温淬火,锋利韧性俱佳,不说削铁如泥的话,劈斩荆棘灌木便如同砍瓜切菜耳!”

  他是行家,论起武器性能来自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我捏捏哨棒,也低声应答道:“一寸长一寸强,我用棍子就挺好。”

  莫名的,就想起少年时打枣的情景,还有我那自创的、不成章法的“打枣十八棍”。

  纪爷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忽尔眼中精光一闪,盯着乔四问道:“你这刀安全吗,不会伤着自己吧?”

  此言一出,乔四立马僵住了,脸上露出愤懑的表情。

  我也瞬间愣住了,惊讶于纪爷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分明是质疑乔四的“业务能力”啊,担心一个武林高手在耍刀时失手自残,就好比是在赛前叮嘱一个NBA运动员千万别走步犯规一样。

  完全没必要嘛,简直滑稽可笑。

  当然,乔四没敢发作,只是撇嘴冷哼一声,恹恹答道:“放心吧,有刀鞘和锁扣保护,安全着呢,就算万一掉下去,也砍不着咱们。”

  纪爷仿佛没有听到乔四话中的嘲讽,自顾自地感叹道:“嗯~,如此甚好,甚为周全。”

  “砍刀真掉了也不打紧,咱洞里还有锯齿短刀呢,我身上还带着折叠工具刀,到时也能凑合着用。”我见气氛缓和了些,忙不迭地宽慰道。

他俩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也讪讪地闭了嘴,不再言语。

  “轰隆隆~”

  空中耀眼的光芒一闪而逝,天地于惨白瞬间旋即黑暗;狂风往来呼啸,雷声像巨轮在辗轧铁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咳,咳~”纪爷清清嗓子,摸着下巴,抬眼望了望天,眉头拧成个疙瘩,“依我听音辨位初步推断,那青麻头估计躲藏在草坪西南角的凹洼处。”

  “西南角的凹洼处?”我思忖着喃喃自语,悚然心惊,不禁脱口说道:“那不正是悬崖瀑布的位置么?多水而湿滑,如何作得巢穴?!”

  纪爷点点头,郑重道:“不错,正是彼处。‘白线冲日处,雷音洞前坪’,可不就是在那里交汇的么。”

  我顿时哑口无言——他是行家,又懂《促织真经》,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可是心中依旧很疑惑,在如此潮湿而危险的地方,青麻头能存活下去么?

  慑于压力不敢再问,但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纠结狐疑的神色。

  乔四瞥了我一眼,攥了攥刀把,嚷道:“你一个门外汉,别操那些子闲心啦,纪爷说咋办就咋办,咱俩听招呼干就是了,啰嗦个鸟毛!”

  我吓了一跳,尔后恭恭敬敬、呆若木鸡,彻底老实了。

  “咱们围上去捕捉,是行不通的。”纪爷表情凝重,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一是会惊扰到它,它若从相连的其它通道逃走,就不好办了;二是地势太险,稍有不慎,滑倒踏空,咱们就会掉落悬崖。”

  我和乔四面面相觑,静待下文,心里惴惴不安。

  “咱们要把它给引出来,引到草坪中间的宽阔处,然后再拿网罩合围了它。”纪爷叉开双手,做出个掐扼的动作,眼中精光暴射,语调阴冷凶狠。

  不由自主的,我竟打了个寒战,脊梁骨上的汗毛竖起一片。

  “西边靠近悬崖的地方,有块突起的岩石,你们看到了么?”纪爷话锋突转,侧身指着不远处的阴影问道。

  “嗯,瞧见了。”我和乔四顺着光柱看过去,点头应答。

  的确,是有块黑黝黝、1米多高、“石猴”样的岩石抱膝蹲在那里,周围还有些蓝绿色的荧光棒在起伏摇摆,气氛显得挺诡异。

  “伏击地点就设在岩石东边的平坦处,先齐根割了野草,整理出块空地来,然后由我慢慢作法去引诱那青麻头。”纪爷表情严肃,言语清晰顿挫。

  我和乔四微微点头,敛容屏息,全神贯注听着。

  “振彪,你清场后,刀入鞘、灯熄火,捏着网罩悄悄潜伏在岩石黑暗处,不得号令不可现身。可仔细记下了?”纪爷目光犀利,露出嘴角的尖牙。

  “嗯哪,得令!”乔四双手抱拳,昂声答道。

  “窦小弟,你带好装备,负责好东北方向的戒备,一样要熄了灯,悄悄地进行;如果有什么动物靠近,只需拿哨棒轻轻撵走即可,万勿鲁莽,闹出大的动静。可仔细记下了么?”纪爷转身冲我叮嘱道,态度温和不少。

  “简单~,没问题!”我豪气干云,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拍完后,才猛然惊醒——如果靠近的是“索命黑棺材”呢,该咋办呢?

  答案是,没有任何办法,我不禁摇头苦笑,眼一闭、心一横:娘的,听天由命罢!

  乔四抽刀割刈野草,又快又准,“嗤嗤嗤”数声轻响过后,方圆10步范围内尽被清理成了“短寸”,地面景物一览无余,裸露着黑褐色的泥土和齐平的草根——显然,假如青麻头果真踏入这片区域,它是无处躲藏的。

  割下的草茎并没有随意丢弃,而是收集起来放到山洞里,将来熏烘“蛇灭门”时用得着。

  忙完这些,我们三人各就各位:乔四拿着手电筒和网罩贴着“石猴”坐下了;我提着哨棒背着装备蹲守在伏击场的东北角;纪爷旋亮了两个手电筒,并排按压进泥土里,灯光照向场地的中央,他跪坐着,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表情虔诚肃穆,正准备开功作法。

  我很好奇,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

  慢慢的,纪爷从怀里掏出个乌黑闪亮、如拇指大小玩偶样的东西,轻轻插进泥土里,风一吹,那物什便乐陶陶地颤悠起来,在场地上留下一片斑驳摇晃的影子;接着,他又摸出个黑盒子,小心旋开,拿指甲挑出少许的东西,抖落在手掌里和着唾液拿指肚研磨均匀后,仔细涂抹在玩偶上——刹时,空气中弥漫开独特的“咸菜疙瘩酸馊,米粥熬煳了”的味道,这无疑又是“十步迷魂香”了;忙完这些,纪爷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倾听,然后从衣兜里夹出个扁圆形、刀片样的东西,噙在嘴里,拿牙咬住了——束马衔枚、偷寨劫营,悄悄的埋伏,发声的不要。嗬!果然是老江湖啊,计谋多端、行事稳健,不由得别人不佩服。

  需要说明的是,纪爷和乔四这次带的网罩也与普通的网罩大不相同:普通的网罩,短小精巧、开口固定,需要撬子手单手捏了,悄悄靠近地面上不动的蟋蟀时,突然下罩,才能一下罩住,之后还要即刻将蟋蟀转移至瓦罐中,以防止它从开口处窜逃;这次的网罩,宽松肥大、开口可调,手柄粗壮较长,不但能于远处罩住地面上的蟋蟀还能在空中挥舞以网住飞行的蟋蟀,捕获后也不必立即移至瓦罐中,只需拉紧调节绳就可将开口封闭,再顺势将网罩一卷,任是鸟雀小兽亦万难逃脱。

  “㘗㘗,㘗!”忽然传来几声蛐蛐叫,高亢嘹亮、音色饱满,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我如遭电击,心头狂喜,兴奋得浑身颤抖——好家伙的,终于现身了!

  “㘗㘗!”它又叫了两声,威严中透出自信,率性中展露狂傲,如龙吟飞天、似虎啸巡山。

  我定睛探身细看时,见纪爷正鼓起腮帮卖力地吹着——原来他嘴里含的,不是刀片,而是一件造型独特的仿声乐器。

  脑海里灵光一闪,我霍然便明白了纪爷“作法”的精髓:此时此刻,在这草坪上,他竟导演了一出《真假美猴王》的戏文。假猴王(玩偶蟋蟀)受到食物(十步迷魂香)的诱惑,来到真猴王(青麻头)的地盘,吃喝玩乐糟蹋一番后,还得意洋洋地鸣叫,企图鸠占雀巢夺了人家的老窝去。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蟋蟀最是性情孤僻,领土意识极强,断不会与别的雄虫分享资源,所以青麻头必会被刺激得跃出洞穴、拼命厮杀,而这又恰恰中了纪爷的圈套。

  牢牢抓住其弱点,猛攻其之所必救——大高手呵!我感佩之至,五体投地,暗翘大拇指。

  吹奏了一会儿乐器后,纪爷停下来歇息,左手弯曲搭在耳廓后,拧身望向草坪凹洼处,目光灼灼、凝神细听,右手则攥紧了网罩长柄时刻预备着;草坪凹洼处北偏东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乔四藏身的“石猴”位置,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黑黢黢的,丝毫不像有任何活物的样子。

  我知道,纪爷在“听音辨位”,以确定青麻头有没有被引诱出来。然尔,平心而论,这是很难的,干扰因素太多——月黑风高、雷声轰鸣,可视性、可听性都很差;暴雨将至、危机重重,也不符合蟋蟀一向谨慎觅食的生活习惯。所以,今夜,青麻头未必肯出来,即使在有别的雄虫疯狂挑衅的情况下。

  总之,稍微冷静后,我开始怀疑了,隐约感觉这精心布置的陷井,恐怕终是无用之物。

  “㘗㘗,㘗!”纪爷又鼓起腮帮子卖力地吹。

  边吹边拿热切的眼光来回扫视着空地,惶急、虔诚而耐心,不放过一丝微小的异样。

  一切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狂风呼啸、光线昏暗,玩偶蟋蟀欢快地手舞足蹈,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一团乱麻。

  “㘗㘗!”声音尖锐,嚣张恣肆。

  纪爷不甘心,加大了刺激力度。

  然尔,没用,青麻头并没有出现。

  “㘗~㘗~,㘗!”

  两长一短,前抑后扬,听起来更具诱惑性,挑衅意味更浓。

  “㘗~㘗!”

  一长一短,由弱起而渐强,尾音铿锵奔放,像武士在披甲骂阵。

  纪爷调整了气息,转换了节奏,开始用蟋蟀之间能听懂的语言问候青麻头的十八代祖宗。

  吹了一会儿,他停歇下来,依旧是“听音辨位”,依旧是“雷达搜索”。

  可惜,仍然,没有任何期待中的、有价值的异常情况出现——时运不济,徒劳无功,半点不由人哇!

  纪爷颌下的花白胡须兀自在风中零乱,炽热焦灼的眼睛倔强地在黑夜里闪着光,薄而宽大的耳廓不知疲倦地随脑袋缓缓转过来摆回去……

时间流逝,不见祥瑞,我心里必胜的信念也渐渐冷却崩塌——虫王,可遇不可求呵!

  “轰隆隆~”

  一道耀眼的强光闪过,紧接着是震撼天地的巨响,余音滚滚,久久不绝。

  乱卷的狂风中富含水气,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我的心沉入到绝望的深渊,凉飕飕的、瑟瑟发抖,四周潮湿幽暗、滑不溜秋,不见丝毫爬出来的可能——命中注定,与青麻头无缘呐!

  正懊恼地前思后量,突然听到从背后洞口的方向传来奇怪的“吱吱吱”的声音。

  “索命…黑黑黑…棺材!妈的!它它它…们终于来了…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面色苍白、体如筛糠,上下牙齿咯咯直打架,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慌!别动!这不是蛇的叫声!”纪爷毕竟经验丰富,立刻发现了蹊跷,急忙挥手喝止了我。

  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对呀,蛇吐芯时发出“嘶嘶”声,爬行时,发出“沙沙唰唰”的响声,而且都很细碎微弱,绝不是像这样明显清晰的“吱吱”声。

  确定来的不是毒蛇后,我热血上涌、胆壮豪气生,拎了哨棒“嗖”地站起来,拧身便要使出凶狠霸道的一招“扫棍枣化泥”,趟趟路,清清场,试试那孽畜的本事。

  “慢~!切勿伤害生灵,坏了规矩!”纪爷大惊,须发皆张,厉声斥责。

  我一下愣住,瞬间回想起了“不伤生灵、不毁庄稼、不拿雌虫和幼虫、不满罐”的撬虫四不原则。

  “你莫乱动,到这边来,听我细说端详。”纪爷压低声音,冲我招招手。

  猫着腰,小心翼翼来到草坪空地上,蹲下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朝右侧乔大哥躲藏的位置瞅了一眼:那里依旧黑黢黢的,没有丝毫动静,不得号令不可现身,高手果然是能忍呐!

  “离中虚,坎中实……火在水上,水不能克火,运势颠倒……哎呀,这是凶兆未济卦啊。”纪爷左手半握,蹙着眉,捏指掐算,神情凝重忧虑,喃喃低语。

  实话讲,我没太听懂,或者说,我根本就听不懂;所以,完全不知道该说些啥,只好勾着头,一声不吭。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呵~,今安在?”纪爷兀自悲叹,又是抚掌,又是摇头。

  他是行家,尚且一筹莫展,我一小跟班,又岂能随意置喙?于是,沉默。

  局面陷入困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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