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的爸爸跑了吗?
“妈妈,你的爸爸跑了吗?”那天幼子突然问了我这样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我愣了许久,最终没能给到他“标准答案”,“我的爸爸就是天上的星星呀。”如此作答,我不知道是在忽悠幼子,还是在欺骗我自己。
我很清楚我的爸爸到了也没有变成星星,人怎么可能变成星星嘛,作为一个忠实的唯物主义者,甚至连梦境都懒得解释,怎么会想到用“变成星星”这样不切实际的答案来忽悠一颗小小的渴求知识的心呢?
回到问题最原始的出发点,我的孩子提出这样的问题,想必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大概率就是随口一问。可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想知道我的爸爸去哪里了呢?我要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告诉小小的他,在他的生命中,外公这一角色将永久缺失呢?在国人的观念里面,死亡这种不吉利的话题,从来都不被允许拿到明面上来讨论,何况幼子小小的脑袋,又怎么思考得过来生死这种无解的命题呢?
父亲的一生,可不就是一溜烟“跑”掉了吗!出生贫寒,十七八岁丧母,三十七八岁丧父,五十岁没到撒手人寰,人生草草收场,留下目不识丁的老婆,尚未成家的妻儿艰难营生,这就是我父亲短暂的一生。
作为他的子女,提笔记录,实在想不起父亲都有哪些伟大的创造,只记得他嗜酒如命,在医生明令禁酒康复期,他曾背着家人不止一次把酒瓶藏到被窝里,被女儿当场抓包时连忙嘘声制止张扬;在家庭遭遇重大变故那几年苦苦支撑起家庭的生计,除了辛苦工作之外,宽慰妻女才真让他抓破脑袋。
父亲“惯”孩子,应是出了名的。
我和弟弟在民工子弟学校上学那几年,有一回我生病,是不严重的高烧,老师打电话让家长来接,我以为老师要做无用功的,毕竟小学时我因为不会列竖式计算数学题,被我爹好生揍了一顿,那时在我爹的观念里面,任何事情都不能耽搁上学,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我料定老师是做了无用功了。
没想到父亲竟然来了!他骑着他心爱的自行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学校大门口,又气喘吁吁地走步梯到我们教室来,那时我们教室在四楼,父亲很少爬楼梯的。
从学校到我们家的那段距离特别漫长,我不记得确切的公里数,只记得我悠闲地坐在自行车后座,看到汗珠把父亲高大的背影浸湿大片。不知是坐骑老旧,还是父亲的体重加上我的体重让它更弯了腰,阳光下嘎吱嘎吱的沉重的声音现在想来竟是那般亲切。
父亲曾给我讲他十几岁时赶马驮煤的故事。那时候家里穷,百斤煤需要大概八九十斤干苞米粒,换算成人民币大概几角几分。父亲大早从家里出发,牵着驮满玉米的爱驹,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集市,运气好的话,不到中午就能卖光玉米,轻装回家。也有守一天都卖不出玉米的时候,早时开开心心驮出门,晚时怏怏不乐驮回家。卖完玉米的时候也并非万事大吉,要防着扒手窃走卖玉米的一块几毛钱。有一回父亲卖完玉米半路被偷,回家被爷爷一顿好打,父亲说那天他哭了很久,不知是因为爷爷下手重,还是心疼卖玉米的钱最终饱了小偷的钱囊。
大概是十几岁时赶马驮煤的经历造就了父亲热爱劳动、珍惜钱财的品格。外出务工那几年,他和妈妈省吃俭用,每到发工资都要往存折里存上一笔钱。他们的吃穿用度,能省则省,节俭到我和弟弟不回家,他和妈妈坚决不吃肉的程度。买菜永远蔬菜居多,偶尔招待客人会买点鱼和猪肉,每逢出去吃席,一定打包剩菜回家改善伙食。我的父亲就这样节俭了一辈子,以至于他走后,我妈觉得他的一生太过不值得,终于在吃穿用度上对自己大方了一点。
父亲对人总是客客气气。
有一回家里老人办丧事,几个喝醉的汉子问路,那时父亲已有几分醉意,我担心祸从口出,想拉着他赶紧离开,没想到他大手一挥把我扒拉到旁,和那几个醉汉交流一番之后目送他们离开,还跟我说他们是我表叔什么的。在他的醉眼中,五湖之内真都是他兄弟。
……
父亲替他人办事总是出最大的力,父亲一生忙忙碌碌为家人付出,父亲未得善终的一辈子,有人赞美有人议论。父亲成为星星已经好几年了,他平凡的一生,几乎要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了。
父亲短暂的一辈子,果真一溜烟就“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