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

    躺在床上，我静静地等着今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我身上，因为每个月的今天，都是儿子来探望我的日子。

    当阳光照到我身上时，儿子也就到了。

    早早的醒来，我就请护士帮我打理了一下，争取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异味……自从上次，儿子来看我，我一激动后做了坏事，虽然护士们很快帮我打理好，儿子还是闻到了味道，皱着眉头叮嘱了几句话就走了，没有看出我多么希望他在我床旁坐一坐，和我说说话。

    昨天，我主动要求躺到那个冰冷的铁盒子上让护理人员帮我洗了个澡，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喜欢躺上去，护理人员非常粗鲁的用温凉的水管对着我们冲，用一个刷子刷我们，但是，半身不遂的我们，只能忍受，不听话还要挨上几下。

    只要儿子来看我，就好……

    阳光照在了我身上，我欣喜的盯着门口看着……

    困了，我没敢睡！眼睛酸涩了，我没敢闭！

    天渐渐变昏黑了，我用右手紧紧的抓住被子……却抓不住离开的阳光！

    护士进来给我喂饭，我颓然的告诉她：“不饿，不想吃！”

    我要求她帮我放低身子，我要睡了！

    “你儿子也许今天忙，来不了，等忙完了，就会来，你不吃怎么行？”护士软声劝我：“要是你的儿子知道你不吃东西，赶过来，耽误了工作怎么办？”

    我不想儿子担心，于是，我味同嚼蜡的喝了几口粥。

    第二个月，儿子也很忙……

    第六个月，要交费了，我只能给儿子打了个电话，他接了：“喂，爸？知道了……”

    我请护士帮我抱到轮椅上，我要让儿子见到最好状态的我。我一直坐在轮椅上，从中午开始守望在大门口……

    执拗不过我，护士给我加了一个薄毯。

    这时，一个护士从大门口扶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老人光着脚，脚丫上脏兮兮的，还有血迹，衣服也褴褛不堪，嘴上嘟哝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被护士劝说着上楼了。

    她是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就住在我楼上，被家人送来养老院后，数次出逃，最后都会狼狈不堪的被养老院接回来，昨天，她又翻墙出去，用了一天的时间找到家，现在，又被孩子们交给了护士带回来。

    原来，苍老的我们都是孩子们的负担和累赘了吗？我的心一紧。

    这时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我眼睛一亮，儿子来了。

    他匆匆的脚步很快走到我面前，眼神一闪，问：“爸，你怎么不好好的躺在床上呢？”

    他走到我身后，推起了轮椅，这一刻，我觉得幸福极了！

    到财务室很快把钱交了，他抬手看了看表。最后看了我一眼，还是决定把我推回房间，他顿了一下：“我找护士陪你？”

    “儿子，我可以自己扶着墙挪步了”我看着他笑道：“要不，你抱我站到墙边，我走给你看看？”

    我期待的看着儿子，快半年没见到他了，我想他，想多看他一眼！

    抬手又看了看表，儿子说：“下次吧，爸爸，下次再看，我忙，就先走了啊！”

    看着站起身的儿子，我失望的说：“那要慢点……”

    儿子边接电话边离开了，没有看到我失望的泪水……

    2018年7月23日，这是我的老伴离开我六年的日子，这是我中风偏瘫了两年的日子……

    儿子好久好久没来看过我了，听说现在交钱很容易，不需要来养老院的财务室了。

    夜晚，我梦见了老伴，梦见了儿子刚出生的样子，梦见了他考上大学老伴和我送到机场的那天，梦见儿子成家立业，事业有成，梦见了老伴先我而去……梦里，我的人生像幻灯片播放着，我含着泪看着……

    “我先走了，你再多陪陪儿子吧……”老伴握着我的手，在我怀里咽了气。

    我痛哭失声……

    “儿子不需要我了，我是他的负担和累赘！”我对着妻子说：“你等我！”

    2018年7月26日，我竖着耳朵听，夜静了下来，我艰难的翻了身，小心的挪下了床，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挪靠到了墙边，挪到了门口，在开门的刹那，我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全家福，看了看枕头上我留给儿子的信，泪水落下的瞬间，我把门扭开了……

    我顺着墙走到楼梯，顺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那么难，但我不怕，我走得满身大汗，甚至两眼发黑，但是我依然仰视着前面，继续往上走……

    在黎明前，我终于走到了楼顶，用了浑身力气打开了窗子，凛冽的寒风吹醒了我的意识，世界一刹那明亮了起来，我看到了妻子在窗外对着我甜甜的笑，她向我伸出手，说：“好，我来接你，走吧！”

    我笑着向妻子跑去……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真的照在了我身上，真暖……

    “儿子，爸爸不用再等你了，爸回家找你妈妈去了！你也不用再来养老院了……”枕上的信笺展开着，在凉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