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汤显祖和他的临川四梦(下)
昨天,我们讲了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中的《紫钗记》《牡丹亭》,它们属于儿女风情戏,历来改编甚多,就算大家没有看过戏曲版本,也可能看过电视,或者电影改编的版本。但“临川四梦”的另外两部《南柯记》和《邯郸记》,属于官场现形记或政治问题戏,流行度相对前两部稍低。
公元1598年前后,汤显祖当时还在遂昌任上为官。他的弟弟汤儒祖,以及他的女儿,先后去世。然而悲剧并没有停止,明朝官场黑暗,看不习惯封建权贵的汤显祖决心辞官回乡以后,年仅两岁的幼子于初春因病夭亡。同年八月,他八岁的儿子也因病夭折。此时的汤显祖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又接连失去亲人,遇到生活中其他的各种问题。这些使得他不得不再一次重新思考人生,人性等问题。这之后,他接连创作了两部剧作。分别是《南柯记》和《邯郸记》。
那么《南柯记》和《邯郸记》又有什么可取之处,他们反映了当时什么样的官场和社会风气,让我们继续今天的学习。
一人如蝼蚁
所谓《南柯记》,大家可能首先想到的是“南柯一梦”这个成语,它出自唐代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淳于(chún yú)棼(fén)在槐树下睡觉,梦到自己到了大槐安国,娶公主为妻,任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后遭国王疑忌,被遣还乡。醒后,他发现大槐安国只是槐树下的蚁穴。
汤显祖在此故事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充,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南柯记》:唐代东平游侠淳于棼,年届三十,一事无成。他武艺高强,一心建功立业,然而,事与愿违,而立之年,他事业和婚姻双双歉收。因此,他终日郁郁寡欢。
淳于棼他住在扬州城外,闲时常常去孝感寺听禅师讲经说法。某天,在经堂里,淳于棼遇到了三名女子。这三名女子自称是大槐安国的女官,来此地是为了给公主瑶芳挑选乘龙快婿。经考察后,她们认为淳于棼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就这样,淳于棼来到了大槐安国,做了瑶芳公主的驸马,并被指派到南柯郡,任太守一职。
淳于棼在南柯郡,执政二十年,勤政爱民,政绩卓越,将南柯郡打理得井井有条,充分发挥了他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才能。他上得君王青睐,下得百姓爱戴。一时风光无几,惹群臣嫉妒。于是,有人在皇帝面前屡进谗言和弹劾他。
此时的槐安国皇帝和右丞相害怕淳于棼位高权重,影响到自己的地位。而淳于棼也不清白,他在朝堂上结党营私,把持朝政风向。私底下,他沉迷女色,不可自拔。后来,瑶芳公主病逝。他也失去了在朝中的倚仗。皇帝趁机削去了淳于棼的官职,并遣他回乡。淳于棼坐着牛车回乡,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廊下,吓了一跳,突然惊醒。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功业,不过是一场梦。自己梦里所到之处,不过是庭院中大槐树底下的蚂蚁王国。故事的最后,他在契云法师的点化下遁入空门。
汤显祖在《南柯梦记题词》中写到:“人之视蚁,细碎营营,去不之所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为居食事尔。见其怒酣斗,岂不映然而笑曰:‘何为者耶?’天上有人焉,其视下而笑也,亦若是而已矣。”
意思就是说,人看地上的小蚂蚁,忙忙碌碌地是为了什么?也就是,想有个窝,再寻点吃的东西。人看蚂蚁,会笑小蚂蚁,笑蚂蚁的生活,会笑小蚂蚁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天上有人,站在比人高的视点,来看人的生活,人不过也如小蚂蚁一般。那么天上的人,会不会也在笑我们这些命如蝼蚁的凡人呢?
男主淳于棼任南柯郡守近二十年像是汤显祖的一种执念,将自己想施展的政治抱负倾数施于淳于棼,让其建功立业,让其享誉盛名。而这一切的改变均在公主死后,朝堂日趋黑暗,淳于棼也没了庇佑,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朝堂乃是现实中的朝堂,科举制度腐败,各部衙门形同虚设,南柯郡就像当时的大明王朝。《南柯记》里是汤显祖对人生如梦的慨叹,是痛切的人生经历带给他的,是以他一生的政治实践为沉重代价。表达的是看透世事后的愤懑、失望和无奈。
二黄粱一梦
而汤显祖的另一政治作品《邯郸记》,与《南柯记》类似,但更加写实。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叫“卢生”,他不同于《南柯记》里的淳于棼,起码是个武艺高强的侠士。他就是个普通人,但他非常醉心于功名富贵,经常幻想一夜暴富。神仙吕洞宾见他一心追求功名,想点化他,就送给他一个瓷枕。卢生就枕着这个瓷枕睡着,随后入梦。
梦里,卢生娶了富家千金崔氏,其妻崔氏拿出许多银钱,贿赂买通了考官,然后卢生中了状元。卢生是个矛盾又真实的人。他高中状元以后,拒不收受当朝权相宇文融的笼络。但是当他在翰林院任职时,却又利用职权谋利,为妻子崔氏讨来了诰命。为官期间,他能领命退敌,护卫一方安宁。可他立功后,又马上命人在天山勒石上记录自己的战功。
之后,权相宇文融为扳倒卢生,捏造了他通敌叛国的罪名。生死须臾之间,妻子崔氏死命鸣冤,皇帝赐卢生免于一死,但活罪难逃,被贬至岭南。
再后来,卢生沉冤昭雪,班师回朝,被尊为“上相”,兼掌兵权,又重新得到了皇帝的青睐。然而,这时的卢生,已到暮年,却又整日沉迷于女色,最终一病不起。死前,他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历史评价,也不忘“看护子孙”。他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得了官职,只有最小的孩子没有庇护,他怕自己死后无人照管,想方设法的为幼子讨了个官职。安排好这一切,他才安然离世。
当卢生经历了这场了荣华盛衰的人生大梦后,他一觉醒来,看到店小二为他煮的黄粱饭还在锅里没有煮熟。这时,神山吕洞宾告诉他,梦中他所见的儿子都是店里鸡犬所变,崔氏是那驴子所变。卢生至此幡然醒悟,就此得道,最后随吕洞宾去蓬莱仙山做桃花苑的扫花使者去了。
《邯郸记》作为“临川四梦”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汤显祖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而且这两部作品,都一改汤显祖语言绮丽华美的风格,反而是简约淡雅的文笔。汤显祖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说:“二梦已完,绮语都尽。”
在戏剧开头,卢生以一落魄书生的形象出场,他一方面有着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受尽世俗冷眼的他,也充满了想大权在握的欲望,因而在卢生的政治磨难之中,还夹杂着常人的无限名利和贪欲。他慨叹自己生不谐世、困顿如是,当他一切都实现之后却发现事实的本相是“人生如梦”,无穷的欲望促使着他一步步地走向梦醒时分。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烈火烹油的仕途背后已经是磨灭做人原则的内里,人的堕落是一定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许,汤显祖在写这部戏的时候,他内心所感怀的不仅是对某个人,某件事的悲哀,更多的应该是对人的存在和人生无常的感伤。
卢生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就像我们许许多多人一样,他孜孜以求的不过是自我的辉煌以及封妻荫子,这也是世间上大部人的梦想。
但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汤显祖用《南柯记》和《邯郸记》两部戏,借梦境写尽了人世的现实和荒诞,却把意义的探讨留给了观众。
明末清初诗人尤侗(tóng)在看完《邯郸记》后曾写了一首词:
咄咄(duō duō)临川,能现梦中身,而为说法。邯郸道上,一枕悲歌离合。
青驴黄犬,好妆成、红妻绿妾。等闲看,鬼门关外,何殊洛阳宫阙。
休笑卢生痴绝。算一场春梦,大家收煞。黄梁半甑(zèng),炊过几朝(zhāo)年月。
曲终人醒,玳筵[dài yán]前、酒杯犹热。又归来,独眠孤馆,今夜应添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