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文学▪诗人的独奏｜报复的由来4
我既兴奋又愤怒，兴奋的是终于有人理解我，愤怒的是他在这么多人前嘲笑我。
王佳一脸迷惑，问道：“我不太懂，这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当然。”赵天明说，“你知道书中苹果味道和现实中苹果味道的区别吗？”
王佳更迷惑了，说：“不知道。”
赵天明说：“书中苹果的味道，是作者的描写，读者体会到的香味，是一种幻想的存在，现实中苹果的味道，可以亲自品尝，酸甜苦辣真心体会。描写苹果香味的作者，未必亲自尝过苹果，可能根据前人的描写，或者从字典中查出。”
王佳：“就是说诗人描写的场景、意境，自己没有亲身体会，都是从前人的描写中借来的。”
赵天明：“不错，实际上比这糟，把别人的诗句变成自己的东西，说成是自己创造的，借此扬名，让别人吹捧。”
王佳：“这需要高明的手法，很擅长模仿、拆分、拼贴、重组。”
赵天明：“或许吧，虽然获得巨大荣誉，内心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一个意境是真正体会的，所有的文字都是虚假的拼凑，素彭真一针见血，鲜明点出了这一点，只有句子没有灵魂，你知道‘语言乃思想之家’吧，我违反了这一点，在诗坛摸爬滚打几十年，从未体会到诗歌的巨大喜悦和辉煌，多么可悲。”
王佳：“就是说完全是文字的堆砌。”
赵天明：“不错。”
王佳：“我不明白，如果作者写诗只是文字堆砌，读者会看不出来吗？”
赵天明：“如何看出来？读者看到的只是字，把字组成的具体的行，已经完成了的诗，如何了解诗人写这首诗时，在干什么想什么？打个比方，把人和人工智能用帷幔遮起来，让他们在幕后写诗，把写完的诗放在你面前，你如何分清哪首诗是人写的，哪首诗是人工智能写的？”
王佳：“这个真有点难，人工智能的词句组合能力非常强。”
赵天明：“人工智能能写出很精致的诗句，但它能体会其中的感情吗？我的情形就跟这一样，写诗是大量阅读，死记硬背，按照诗歌的规定，写出符合标准的行句，‘思想’很精深，技巧很成熟，可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许多读者和评论家，拼命挖掘我文字后的深意，实际上写诗时并没什么深意。”
王佳：“这是过度解读了。”
主席：“不错，滑稽的是一旦你成为名家，别人都不相信你的文字如此平凡，谁会相信文学大师写花只是写花，背后没有深意。名人就利用了人们的这种缺点——喜欢把乱七八糟的权威当做真理。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一直没发现我在玩文字游戏，以为我拥有治家报国的才华，悲天悯人的情怀，每个夜晚为人类的命运而忧伤，别开玩笑了，我写诗时从未流下一滴眼泪，就这样我还当上一类大学教授，作家协会主席，四大文学奖获得者，他点出我内心的空虚，一下看透了我的灵魂。”
王佳：“读者和作家一样可悲。”
赵天明：“他在学生面前指出我的缺点，像打败蛮牛的斗士一样，洋洋得意，这不是他唯一一次羞辱我，更气人的在后面，我当作协主席的那一天。”
（为了方便后面的叙事，多主角多时空的变换，避免赵天明的我，素彭真的我、作者本身我的相互混淆，赵天明在回忆自己时不再称‘我’，改为第三人称赵天明——或者说作者本人替赵天明回忆，请大家分清过去赵天明和现在赵天明，何为过去何为现在。）
赵天明的加封典礼是在他的母校，华中华大学完成，那一天是星期天，风和日丽，一大群学生和老师挤满会场，文化记者、作协成员全都到场，赵天明站在台上拿着委任状，风光无限，他的诗集摆在书桌上，还有其他作协成员的书籍，上千本书依次放好，免费赠送，宣传本省文化的蓬勃发展，引来许多校外生和游客的关注（作家协会真会挑时间做活动。）
素彭真也是校外生的一员，听说华中华大学有活动就跑过来。没事到首等学府溜达，是许多校外生的坏习惯，没逛过北大清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北京读过书。
素彭真挤进人群，翻桌子上的出版物，毕竟是免费赠送的，说不定有价值。可惜的是，真的没价值——至少在他看来——几十位作协成员出版的上千本书，都是些无聊的书，他翻一本丢下一本，翻一本又扔下一本书，三个小时，翻了上百本书，都是一些脱离时代，颠倒结构、没有故事情节（叙事拖沓），主题含混不清的书，文字要么矫揉造作，要么晦涩难懂，序言和书评也只是泛泛而谈，腰封宣传完全不切实际，他又翻了一些，没有一本看中的。
素彭真看着舞台上，赵天明在记者的追问下，照着演讲稿说一些书面话，什么‘华中省是一个文化大省，青年人是祖国的未来，要为中国的繁荣昌盛做贡献。’感觉像是政治家（作协主席也算是个官）。当中文系学生问如何创作，赵天明让作协成员来回答，老作家则掏出‘艾略特是怎样写作的，福克纳是怎样说的，海明威为什么成为经典，普鲁斯特的价值何在？’满口已逝大师的理论。
素彭真越听越气愤，越来越难以下咽。年轻人总是冲动，做事不考虑时间地点场合，他冲上讲台，夺过老前辈的话筒，说道：“胡说，前辈们的说法是错的。”一句话吵醒了众人，大家都抬头看着他，这人是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