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

世上有好潜水鸡而失足者乎?乡人言有，传之玄乎。

吾乡三家湾有一老农林哆，独腿，乡人号其名为无脚。无脚四十年前有脚。

哆农余羡“潜水鸡”（潮语：捉青蛙），每每昼伏夜出，伺探于田头溪墘专心致志潜水鸡。免睏假，满竹囊砌砌杂争攒之水鸡。哆摇头扮耳荷月提囊，兴归。

乡人多谓哆潜水鸡有“朖脬步”“裤头方”（秘而不宣的独门秘笈之意）；亦有护生之乡人对哆颇有微词。哆无他技，以此口腹乐道遥。

哆平生尚羡“水鸡糜”。活生生水鸡剥皮，水鸡蹬蹬腿；掏空水鸡之肠肚，水鸡抽抽搐搐；斫水鸡之四大，眼疾手快“咚咚”沸煮……哆饱嗝之余更出鄙言：世上鲜有此味，人生为支朖为咀齿，我有妻子，支朖咀齿也足矣，其乐何极哉，夫复何求!

哆尚有一脾癖，羡食水鸡糜后耍水鸡：捉一水鸡，剥皮后用一小线缚结水鸡一腿后系于一高处，欣赏赤膊水鸡蹬蹬腿、瞪瞪眼，生无所恋之囧。有乡里老嫲人曾观哆耍，连呼阿弥陀佛，实谴责哆也。哆自言毋信天毋信地，毋信鬼神信胶己，无有恐怖，哂笑老嫲痴愚迷信。

水鸡如一赤子倒挂金钟，痛摧倒蹬，数次往复，精疲力尽脚断坠地，踉踉跄跄，也难逃林哆一捉一烹。哆每每以此为乐，一日不乐便无聊至极。某日，乡人观哆水鸡目，闻其声蛙鸣，复见其赤上身露大肚，遂笑谑，号其“水鸡哆”。哆不屑众谑，残虐水鸡如故。

又过几腊，哆周身奇痒，肚癃闭，足底生白疣踏涂地疼痛后竟糜脚。哆自忖此脚或水浸恶潦故，遂用凤阳方：田头挽几丛青草捶敷患处，煲水内服，竟徒劳无济，溃烂不愈。有方士告其可食水鸡逾之。哆闻言，色异，悚而言方士，今不敢食水鸡矣。并述苦恼：夜寐辗转，心神不定，口焦嗜饮。梦中，似有簇群水鸡口衔稻梗，刺肚皮、刺烂足，患经年。哆不堪其扰，不得已遍寻良医，皆束手。后延至一大医所，医士诊为“消渴”。医士惑，盖医论尝言食水鸡利水渗湿消肿，而哆似因此患疾，不可思议。

医士师夷长技，尚斧伐。言哆，病脚欲肓，惟锯一腿可保命。哆从。哆锯一腿后，踉踉跄跄亦肖前时备受折磨之水鸡矣。自此，哆孑然，“无脚”名成。

有乡人尚因果，言水鸡讨债。哆妻先去，遗一子，然患水厄命也休矣。哆暮年，孤苦伶仃，贫病交加，遍身水鸡皮，亘年煲凉水……哆老始信有报，悔当年事。

揽月尝闻乡人述此异事，不明觉厉，誌之。

利乐有情，众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