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子

2021-10-14  本文已影响0人  张春发_66a0

夜间,在巡逻岗上,我自由自在地尝着那嘎嘣脆的枣子之时,脑子不得闲,想了很多,若鸟儿盘旋天空,久久没有落下来停歇的迹象。

那是我白天去超市买菜时,见水果区有晶莹圆润而玲珑的大枣,立刻闪念,顺手买下的,那一刻,我脑海中萌生了家乡枣子的味道…诱惑抗拒不了的,特想尝一尝。

如愿以偿时,我忆想的是故乡,我眷恋的也是故乡。

小时候,老屋院子的东南角,有一棵弯曲的而又高高的枣树,枣树不是我家的,是属于同院住着的伯母家的,伯母很和善,却从不让我攀爬那棵枣树,说会摔着…不摔着也会扎着的。摔不摔扎没扎,我不知道,年少时我特听话,长辈们说什么我都遵从,温驯得如小猫小羊和小鸡,从不践高跳低,也从没攀爬过那棵枣树,特讨伯母喜欢,每当枣子熟了时,伯母总会隔三差五,抓一把再抓一把大枣让我吃,但终究不是自家的,欲豁难填,总不能尽兴,秋尽冬来时,瑟瑟寒风吹得急,枣叶落得光光,而树梢仍掛着三二枚干瘪的大枣,摇曳在云端里,总也不坠落…我常仰望,发呆半天,幻想着人要是会飞翔该多好呀!

我始终不会飞,但不久学会了走和跑。

我独自默默地玩耍着,一跑跑到西邻的西边去,那里有一片好大的空地,空地上长着许多虬扎扭劲儿的枣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还有一棵仍是枣树…反正我总数不过来的,聪明玲俐的兰儿在一边笑话我,说妳怎么连仨数儿都不识呢?我脸不红心不跳,说,我很笨…没办法的!她就伸出她葱根一样的尖尖十指,在我眼前晃,让我数,我眼花瞭乱,脑子里就更混沌一片了。兰儿就笑得前仰后合,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半天合不拢她那张小巧玲珑的红唇。

兰儿比我小一岁,却聪惠过人,心底并不坏,常拿碎石烂瓦片,猛不防抛出手,日地一声在枣枝间穿梭,嗖嗖啪啪,象下大雨点,卟卟嗒嗒应声掉下好多枚枣子来,兰儿马利地捡了,洗净,自己不尝,先让我吃,小手捧了递给我时,我看见了她红扑扑的脸和会闪光的双眼,以及她那翠衣敞领下的小荷尖尖…似枣非枣的好看,兰儿这时就郑重其事地嘟了嘴背转了身儿,嗔道,不许乱看。

我就收了目光。

我笨嘴笨舌地说,我啥也冇看见…只看见了枣子。

这还差不多!兰儿嘻笑颜开,拿媚眼望我一眼,许久,又补充说,枣子在树上…要往树上看。

我点点头。

兰儿又甩瓦片掷枣时,我立在她身后问,兰儿…这是妳家的枣树么?

兰儿伸纤纤指尖点向我的额头,作势顿足翘唇,嗔道,是我家的…还不让妳大大方方吃个够?还用得着咱俩这么偷偷摸摸么?

那谁家的?我不解,又问。

老吕妗奶奶家的。兰儿回答。

那她家人呢?

她家没别人…只她一个。

偷吃她家的枣…不怕她逮住么?

嗬嗬!她是神婆,七老八十了,腿脚儿又慢腾…常被外村人请去装神弄鬼为人家受惊吓的小孩儿驱邪治病…要回来也要日落西山了,在外面有吃有喝的,她就忘了看她的枣园了。

吕妗奶奶家的枣树太多,应该是个枣园的。

一个滂沱大雨的秋天,吕妗奶奶家的两间破茅屋子房倒屋塌了,吕妗奶奶压在里面,再也没活过来。没仨月,她的邻居宋铁匠家强势,在吕家地址上建了新房,连所有枣树都遛根儿拨光了。

从此,我和兰儿再没一起吃过枣子。

朦朦胧眬的睡梦里,有慈父在唤我,二伢儿…快醒醒,有大枕头枣可吃了!

我迷迷瞪瞪,说,深更半夜的,哪儿来的枣呀?

慈父说,村西庙后坑南岸的李医生家趁天黑儿卸枣…我正好喂牛饮水走到那儿…就弄了一捧儿。说着,父亲把一手巾兜大枣倾倒我床头上,大若鸡蛋,滚得到处都是,沾我光身的,冰凉;掉在地上的,也不碎,慈父弯腰赴忙拾了,扑捏扑捏,小心翼翼地重放我枕边。

我说,爹,妳也吃罢!

爹摆摆手,指指里间,意思是让我别惊动娘,娘正睡得好觉哩。

爹不声不响掩好门,又轻手轻脚远去了。他走后好一阵子,邻家的公鸡才扯拉着脖子打鸣,哽哽哽地叫,有板有眼儿有腔有调儿地好听。父亲那时是生产队的模范饲养员,任饲养室小组长,责任心强,长年累月不在家住的。

兰儿出嫁的那年秋天,我父亲不在人世了,我哭得死去活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忆念慈父的好。

当街路南的对门邻居,叫嫩蕊儿的女孩,偷偷地给我送来少半书包大枣,劝慰我说,甭哭了,人去如灯灭,想想老人的好就是了…又哭不活回来的,反伤了自身…值么?吃点儿枣,补补身子…活人总要往好处想!

蕊儿比我大一岁,初次供话,就可知咋么体量人了。后来,常扯着我手,趁她爹妈不在家时,抱着我,蹬她肩头,哄我爬她家的枣树。

蕊儿家的枣树不很高,结的是灵枣,小是小,似珍珠翡翠玛瑙…放口里就化了,特别甜甘。

哄我爬树时,只让我攀到大杈处就停了,许是怕我被扎手,特把她爸在矿上带回的白帆布手套让我戴,大得不得了,她一看,自己就咧嘴笑了,那一刻,她的美艳,比平时更甚,简直灿若莲花,不可方物。

一次,蕊儿看看她家屋里院外无动静,悄悄地含了一颗特别大的,对着我唇,抿了一下,痴痴地说,叫姐…才叫妳吃!

我一吃…就叫不成了。我说。

妳真傻!枣在我口里…妳嘴里还没有…怎就叫不成了?蕊儿说这话时,目光灼灼,俏脸儿上象涂了胭脂,又象落了彩霞,让我看得魂不守舍,仿佛丢了精气神儿。

蕊儿贴了我的唇,堵得紧紧密密的,差点出不来气,蕊儿呢喃,二伢记住…姐这颗枣…妳一半姐一半…不让外人知,也不让外人尝的…

后来,蕊儿姐年年秋天,总背着她家大人,送我枣吃。直到她身材变得婀娜多姿,如风拂柳,凹凸有致,美妙若天仙,还不间断。

一天,蕊儿忽对我说她要出嫁了,我顿有所失,痛苦不堪,蕊儿投身入怀,贴我耳畔安慰道,悲嘁个啥…年儿半载都成大小伙子了还哭鼻子?让外人见了笑话…羞也不休?…姐一去又不是不回来…永不见面的!说着,温温柔柔地塞我一包枣子。

蕊姐出嫁那天,我没落泪,但我望她上花轿的那一刻,她分明泪流满面了…唢呐声声,锣鼓喧天,吹吹打打…轿子抬走了…地上却撒了一地的灵枣…。

星转斗移,岁月如梭。

一眨眼功夫,天地巨变,时光不再…

伯母慈父陆续走了。

兰儿嫁了。

蕊姐也嫁了。

我再也没机会尝一尝他们送的枣子…

    十月14晨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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