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木心更近的地方

在木心美术馆门口，遇到三个比我大一点的中年人。他们想进馆，却因为没买票，被工作人员拦住了。其中一人悻悻地说：“还是杭州宋城好玩，大门口买了票，就不用再买了。鬼屋啊什么的，都能玩。” 嗯，她是不了解木心，才拿鬼屋比对的。

检票进馆，工作人员嘱咐说，饰品、作品和手稿，还有负一层不能拍照摄像。我心想，那我拍点其他的。结果，展区里除了饰品、作品和手稿，没有什么可拍的了。于是，我拍了一堵墙。

一楼有两个展区，一个是木心的部分手稿和影像资料，影像有陈丹青提供的九零年代木心的上课视频，以及晚年木心回到乌镇以后的采访视频。这个展区以影像为主，不多的手稿一律装裱在橱窗里。因为视力不佳，为了看得更清楚，我越看越近，不知不觉把鼻子贴在了玻璃上。有一处手稿像是刚上学的孩子写的字，我迷惑着看了说明，方知那是木心晚年的笔迹。只要木心还拿得动笔，就一直在写。我好像看见他艰难地握着笔，生硬、歪扭地写下这句——“壮志未酬也，功成名就乎”。他是竖着写的。在我压扁了鼻子辨别其他字眼的时候，工作人员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着橱窗。我这才反应过来，由于和橱窗贴得太近，凡我所看之处，都一团一团地蒙了白雾。她一边擦一边笑，我红着脸道歉，她说没关系，然后继续笑。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木心美术馆要另外收费。如果没有门槛，大家一拥而入，全都贴着玻璃喷白雾，工作人员会忙不过来的。

一楼的另一个展区陈列着木心的藏书和大量手稿。我喜欢改动比较多的手稿，有循迹的乐趣，还能帮助我建立信心——你看大师都改成这样呢。木心随时随地准备书写，大本子，小册子，或是随手的一张纸。展区还有木心部分的简谱乐稿，其中有多声部乐谱，实在意外。这些乐稿不曾发表，更未被演奏过，但刻在木心的心灵深处。木心到老还能唱出一些旋律，比如有一首歌，写给某个亡友的歌。

顺着旋转楼梯而下，到了负一层。楼梯口的那面墙上摘录着木心关于宗教，关于耶稣的索思。木心一直在追问，他的心中有神明，像他的某处手稿里写着：

灵界是存在的，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神，是有的，然则他不叫神。

上帝，是有的。然则他不是上帝。

木心爱新约，爱福音书，对耶稣有比较高的评价，遗憾的是，他一直追寻，却一直没有超越宗教，超越自己。他说米开朗基罗是不信神的，根本就是无神论者，你看他画的那些，都不穿衣服，还把耶稣画得那么大，心里有神的会这样吗？不会的。

那堵墙的边上围着一圈玻璃展柜，里面是各个年代出版的各种圣经的译本。再往里走，是木心的狱中手稿展区和某个外国画家的高仿作品。可能是狱中用纸有限，有大量的手稿，木心都是一行分作两行写，从页眉写到页脚，不比米粒大的字满满当当地铺在一页纸上，其间还见缝插针地能改则改。那一刻，我真希望脑袋里有个照相机，把这些手稿都拍下来，拿回家用放大镜慢慢看。

美术馆二楼是木心的绘画和书法作品展，我匆匆略过，因为儿子失了耐心，吵着要我带他去其他地方。女儿还乖，一直被爸爸抱在怀里，没有焦躁。他们陪我在美术馆待了一个半小时。我只待了一个半小时。

如果喜欢木心，一定要去木心美术馆看一看。那是作品之外，离他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