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剑殇录》 长安篇【6】
第六章 茶酒杯盏随水流 人海茫茫何处走
“徐,徐玄风?你说徐惊澜叔叔的儿子?”欧阳雨潇被这个名字惊得合不拢嘴。
在场的其他人也是震惊,欧阳烨在这十九年来,对于寻找玄风母子这件事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每年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也常常向自己的儿女和属下提到,徐惊澜当年和自己的沙场事迹。每当怀念过去的刀光剑影,欧阳烨都对这位战友兼师兄弟敬佩万分。欧阳雨潇,欧阳彦,杨千山等人也早早就听过徐惊澜在江湖中留下的传说,无不崇敬徐惊澜的武功和品格,常常也担心,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身在何方。而现在玄风突然出现,着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老朽竟然没有认出徐大侠的儿子,真是有眼无珠。”杨千山叹气道。可当年徐玄风被母亲带走时才两岁,现在已经二十有一,恐怕没有一双火眼金睛,还真的无从辨别。
欧阳彦和手下的人小声议论了几句。玄风只当全然没有听见,犹如木头人,只是腿上重复着单调的动作,走出炎华宫。一路上对所有事情熟视无睹,如同一个看破红尘的老者,只是默默的走,默默的回到自己栖息的巢穴。
城西的客栈,依然很静,静得让人心化,静得凝固年华。六合倚楼俯视,在他的脑海中,仿佛看到了此刻炎华宫中的刀光剑影,或是欧阳烨血溅三尺,或是玄风只剩亡魂。在这个看似可有可无的仆人眼中,欧阳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是冷血无情的毒蛇,他深深牵挂着玄风的安危,甚至他已经等不及,也想拿起剑来,冲向炎华宫中“即使死,我也要在黄泉路上送送少爷。”六合几乎要即刻出发,这时,客栈门被推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年轻身影走了进来。
“少爷,您回来了!”短短六字,却包涵着一个仆从对于主人的誓死忠心。
玄风的眼依然是落寞的,正如同这初秋飘零的枯叶。他没说什么,默默走入客房,把那封信递给了六合。
六合疑惑地翻开信纸,完全是在颤抖中看完了那封信,许久后他关上房门,似乎哽咽着道:“这是徐老爷的手迹,没有错的。可,可是,徐老爷怎么会,怎么会,,”一语未完,几停几断。
玄风此刻真正体会到打翻了五味瓶是一种什么滋味。这世上有一种痛苦叫做有一种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即使心中万分抵触,但是却不能不接受。他不想相信信中的故事,但那一切,如同铁钉般,早就钉在了他的心中,那种痛处,深入灵魂,让人清醒。
玄风和六合相对而沉默,两人都已无言。许久,玄风把信收回,道:“我本以为,是欧阳烨贪图名利,暗算我父亲,至此才十九年来渺无音讯。但从信中看来,父亲当年和欧阳烨情同手足,为了调查惊天秘密,表面上是被欧阳烨所害,实际里是和欧阳烨制定计策,利用已死的身份,才能窥探出一些端倪,以救苍生于倒悬。”玄风停下来,喝了口茶,继续说:“父亲那时已经被一股神秘势力盯上,如果他不假死,整个长安恐怕要遭受劫难。再加上父亲所察觉的秘密足以颠覆整个人间,这件事实在太过于危险,于是父亲才不得不行此计策。”
六合若有所思道:“徐老爷为了怕连累夫人和少爷,竟然选择这种方法躲避敌人眼线,实在是大侠豪杰。”
玄风继续说:“我父亲以天下兴衰为己任,当时一走,不顾自己安危,可谓前路茫茫未可知。”
六合回忆信中的笔迹,道:“可以看出,信是在仓促中写的。徐老爷恐怕也不知道,那秘密,自己是否能查清。自己何时回来,也不敢确定。没想到,十九年了,依然有家不能回。”
玄风紧缩眉头:“以我父亲当时的身手,竟然也畏惧那神秘势力,那股势力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我父亲十九年来,现在是生是死?”
六合安慰道:“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什么事。”虽然六合自己这样说,但是在他心中,也是万分担忧。一个活人,十九年竟然都没有任何音信,可能早以去世。
玄风道:“我父亲既然当年是假死,现在可能仍在世上。”玄风说这话其实也是安慰自己,这世上有活着十九年也不探望妻儿的人吗?
玄风对六合道:“六合,你明日一早便带着这封信去见我母亲,请我母亲裁决。还有,没有我和我母亲命令,不要来长安。”
六合问道:“那少爷您呢,你莫非要留在长安?”
玄风点点头说:“对于十九年前的事,我仍然有许多疑问要问欧阳烨,我知道的实在太少,况且,如果我父亲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从这封信看来,欧阳烨多年来,也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我们也许错怪他了。”
六合似还有话想说,玄风道:“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什么。我也不会完全信任欧阳烨,在长安中,还是会处处小心。你回去请我母亲放心就是了。”
六合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劝说了,两人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玄风躺下,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此刻的他,已经被谜的海洋淹没,刚刚弄清楚一个谜团,更大的谜团却接踵而至。他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信中的内容,逐渐发现摆在自己眼前的,是条不可能回头的路。无论自己是否选择前行,命运的手永远推着他走向前去。
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挣脱这羁绊吗?
也许吧。
但也许玄风的命运,就是反抗命运。
第二天早晨,玄风送走了六合,独自坐在客栈里,客栈一楼,那个酒鬼还会天天来耍酒疯,每次都会付给掌柜远超过酒钱的银两。掌柜每次也是面带笑容,似乎欢迎这位“贵客。”这世道,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玄风看的心烦,一早喝了好几壶茶。掌柜的看他有心事,也不敢多言。
玄风整让店小二去给第五壶茶添水,下面的酒鬼忽然一只酒碗飞来,将店小二手中的茶壶砸的粉碎,酒鬼不屑道:“堂堂男子汉,竟然成天喝那绿马尿,可笑啊可笑。”
玄风见酒鬼手法奇准,而且力道很足,仔细打量着酒鬼。这酒鬼简直邋遢的不成样子,头发扰乱像是许久没有洗过,满脸的胡渣令人看不清面目,衣衫破烂还洒满酒渍,远远就闻到浑身令人作呕的酒气,整个人如同一滩泥一般瘫在桌上。
玄风看了直摇头,心想这人是个疯子。
“店小二,给大爷过来,去,给楼上那位喝茶的公子递一坛子酒,银子算我的。”店小二不敢不听酒鬼的话,但是也不敢给玄风送酒,十分为难。
玄风摆了摆说,对店小二说:“他让你拿酒,你拿就是了。”玄风其实很少喝酒,他一直听从他母亲的话,酒能干扰人的机智。
店小二端了一坛约有十斤竹叶青的小酒坛准备给玄风,楼下的酒鬼喝道:“坛子太小了,去把那个大坛子给他拿去!”说着,指了指一个约有五十斤的大酒坛。
店小二舌头都要惊出来,看了看玄风,玄风让他照做便是。店小二叹了口气,颤颤巍巍抱着酒坛上楼。
玄风从手臂都在发抖的店小二手中接过酒坛,放在桌上,正作开坛状,忽然,双掌运满力,将内力直接打去酒坛之中,硕大的酒坛径直向楼下的酒鬼砸去。
店小二简直惊呆了,直说两位大爷怕是要闹出人命。酒鬼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怪笑两声,站起身像打太极一般将酒坛接过手来,前身往后闪退,下盘暗暗发力,稳稳接住酒坛,酒都没洒一滴。
酒坛子本身五十多斤,加上玄风发力,其重不只百斤。这一砸去,如同山崩石摧,势不可挡。酒鬼却稳稳将酒坛放下,一旁的店小二,掌柜不由得喝起彩来。
酒鬼没说什么,心中暗想:“此年轻人,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和他斗下去,恐怕难占上风,今天我认栽了。”于是不甘心的起身离座,对玄风大声道:“少侠好身手,恕大爷我不奉陪了!”双袖一挥,大步流星走出客栈。
玄风只觉得这酒鬼身怀上乘武功,却每日买醉,应该遇到了悲惨心事。但是自己心头此刻犹如乱麻缠绕,自己都迷茫未知,又怎样关心别人?于是又叫了壶茶,慢慢品起?
茶水一盏一盏的流淌在玄风的口中,胃中。茶,先苦而后香。而今日的茶,只有苦涩,没有清香。
玄风感叹于自己前路茫茫,却隐约听到楼下店小二和掌柜的谈话。
店小二道:“掌柜的,那年轻公子着实厉害,三两下就把那酒疯子吓跑了,这下咱们店可就清静了。”
掌柜骂道:“你小子懂个屁。你知道那酒疯子一天喝酒给多少银子?十几两都是小数目。只要给钱,哪怕他睡在我的床上,我都愿意!那年轻人每天喝茶,银子不过几两。他这一搞,酒疯子不来喝酒,你知道我损失多少银子?”
玄风本想着自己今天赶走酒鬼,掌柜说谢谢都来不及,不料竟然遭受埋怨,心说世人为钱而死,不由心寒。心头像吃了黄连般悲苦,却无奈无人倾诉。
玄风喝完哪壶茶,在茶盏中放上银子,迅速收拾自己的行装,默默离开客栈。
走在繁华长安街中,下午的阳光暖而柔和,给人一种惬意和舒适。可在这年轻人的脑海中,哪怕身边再多人,感觉只剩一个人。玄风慢慢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和无情,甚至是丑陋和肮脏。
这世界原本如此吗?如果是这样,我又该何去何从?
世间的海,波诡云谲。深不可测,变化多端。
狂滔汹涌,前路茫茫。我这孤舟,飘向何方?
玄风思索,却越思索,越发迷茫。
“不管怎样,我要看清真相。”他回首遥望城中雄伟的宫殿,迈步向炎华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