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母亲节：我一直在故乡流浪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母亲回来之前，我一直在故乡流浪。在出生地，有着看似稳定的工作和家庭，却一直悬浮着，如同一棵没有根的树。

1.旧时

月亮还没落山

母亲和山雀已经起身

陈年的咳嗽被摁进喉咙

守护，我梦中长出腿的美人鱼

镰刀与弦月一般锋利

母亲割断一茬茬青草

也切割着拉扯的日子

直到划破夜色，阳光温柔地渡过

她黝黑的脸庞

露珠和汗珠，浇灌出水样的女人

她伏下腰身

把脊柱的每一分曲度，献给

我和嗷嗷待哺的鱼群

2.不知道的事

多发斑点，条索影，透明隔间腔

母亲住院的这段时间

我不断接收一些

令我不安的新名词

向外行走，宇宙无限浩淼

向内凝望，身体是不断延伸的深渊

懂得越少越幸运

我们却一次次被迫睁开眼睛

如果可以，我宁愿做河畔的野草

不知道天空的广阔

不知道游鱼会流泪

不知道母亲的体内，也有

悄悄生长的白云

3.屋顶

他打小就皮。捉蛇，打马蜂，偷西瓜

泥塘里打架

每当此时，母亲的棍子准会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母亲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后来他负气出走

刺耳的喇叭声，把母亲留在了寻找他的路上

初秋，院子里梧桐叶提前落尽

他跪在屋顶上，把童年藏在瓦缝里的星光悉数抠出来

一些明晃晃的事物刺破他的指尖

胆颤心惊的疼

他喊：我上房揭瓦了，妈

快回来打我吧

4.毛女

在三叉溪

论竹编，没有人比得过毛女

一天天，从日出到黄昏

时光在她的指缝间穿梭

一个个篮、筐，一张张凉席就跳出来了

她的孩子跟着她上山砍竹子

大的姑娘牵着中的

最小的丫头坐在背上的竹篓里

她给她们做竹蜻蜓，竹马，风筝

却不让她们学竹编

她用竹筛子筛出干净的稻谷

也一并抖落心头的渣子

她机械地编织方格纹，米字纹，回纹

岁月在她脸上编织

鱼尾纹，抬头纹，法令纹

这让人惊叹的手艺，更像是

她生命的收割机

她一手一脚编织她的家庭

孤身一人，里里外外，事无巨细。

她把自己编成了一个男人

而她的男人叼着烟杆

躺在她编的摇椅里

5.父亲的呼噜

父亲睡觉的时候。隐疾偶尔发作

这是他的梦魇，也是

母亲的

为了让她安心入睡

每个夜晚，我都会陪伴左右

侧耳，听父亲如雷的涛声

母亲沙沙的海浪

当涛声和海浪有序交叠

把夜色均匀切割

我才能把立着的心横置下来

这成为我成年之后

入睡必听的摇篮曲

梦境里的环绕立体声

而那些突然的变调

能够瞬间激活我的耳朵

我会从浮沉的梦里，抽出未定的惊魂

支起身子

直到熟悉的节奏复旧

我这个生性害怕吵闹的人

只有此时最怕安静

6.小妇人

提着菜篮，盛放着葱香的日子

穿过悠长悠长的小巷

迎着风雨，她活成了一把

油纸伞

挽起灰色长裙，用陶罐腌渍四季

灶台的锅灰是她的胭脂

素手煲汤，也煮

烟熏火燎的人生

她弯身淘洗衣服

把青葱的年华洗到发白

阳光流水般落下，她摊开被单

把昨夜漏下来的旧梦

一并晾晒

生活像一棵老树，年复一年地

开花，落叶

偶尔也会长出虫子

她把它们抓起来，养成

手指上的茧

8.一块荒芜的地

没有杂草，也没有野花

鸟儿不曾驻足

一块地，空成了它自己

但她仍然热爱

譬如阳光，譬如雨露

譬如夏天的夜晚，流浪的风会捎来一朵栀子

花的香味

有人经过，投了一颗种子

她的世界开始向一点倾斜

她掏出肌肉，骨髓，掏出一生的贮藏

她交出眼泪，交出血液，交出所有的水分

它在她的怀抱里发芽，抽枝，开花

长成参天大树

大树想要去看更广阔的天空

它把自己连根拔起

牵连着她的五脏六腑

喊不出的疼

守着一个大窟窿

她开始荒芜

8.一条大河

一条河，无论壮阔

还是孱弱。流淌的姿态

始终向下

一路开枝散叶，孕育

无数血脉支流

吞没无尽飞沙走石

她路过的地方。荒地

长出森林，沙漠生出绿洲

蛮荒在她裙角，开出文明

她吞吐日月和星辰

收留走失的梦与不屈的灵魂

河底挤满秘密。风起

她向天空击鼓，替人间鸣冤

她用怀抱

包容生活的不堪和坚硬

用无止境的给予，回答索取

当她迟暮。人们

用眼泪唤醒她凝固的表情

他们抱起她空荡的身躯

轻声地喊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