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纸醉金迷 歌舞长安

冬日五更三点，太极宫承天门的城楼上，一声洪亮的鼓声惊飞了一树鸦雀，从南往北连续不断的三千声晨鼓次第敲响，皇宫、里坊、寺庙之门纷纷开启，鼓声跳跃，钟声悠扬。灶下煮食生出的白烟袅袅飘起，食物的香气弥漫萦绕在街巷中，整条朱雀大街缓缓苏醒。

上元节将至，宫内宫外一派热闹的气氛，长安城还未入夜便已经展现出了它雍容华美的姿态。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花灯、元宵、新衣新鞋，家家户户的窗户上贴满了美丽的窗花，门口的柱子换上一幅新的对联，门板上贴上一对门神，两边挂上桃符驱邪，庭院洒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烟火尘气。

一年一次的发财机会到了，各家歌舞肆早早就排演好了各自的大戏，卯足了劲儿要比一比。这一天少不得要亮出自己家的头牌伶人，再给恩客满上一杯好酒，准备几碟不错的小菜，客人们心满意足了，小店生意自然也就红火了。平日难得得空出门逛逛的达官贵人们怀里早揣好了金锞子，只需朝妈妈使个眼色，客套两句，姑娘和酒菜自然就送上来了。歌舞场中，甜暖的脂粉香气和豪迈霸道的酒气混合在一起，荡得人心醉神迷，好一个英雄冢、温柔乡。

华灯初上，好戏才刚刚开始，而今年除了皇宫以外，最亮的地方就要数城南的歌舞肆——红香苑了。

“哎，你听说了吗，红香苑今年早就放出消息，说他们又拿到了竹彦的谱子，排了一出大曲。看来今夜有看头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凑凑热闹呀？”

“竹彦？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乐师啊？听说他琵琶弹得极好，燕乐胡乐信手拈来，出自他手的乐曲都堪称当世之绝啊。”

“对对对，就是他！竹彦的谱子那可是千金难求，能被当今皇上看上的人当然不简单。听说皇上特别欣赏他，准他自由出入宫廷，还花了重金聘他为梨园乐师，为宫里排演各种宫廷大曲呢！谁要是拿到了他创作的曲谱那简直赚大发了，也不知道红香苑哪来的门路，竟然能连续好几年弄到，想必他们家姑娘没少和宫里的公子哥们走动亲近呐……”

“我看啊，他们的头牌江若望可不简单，这位小姐眼界高的很，一般人入不了她法眼。要成为她的座上宾，一睹芳容，看她奏个小曲儿跳支舞真是难上加难。哎对了！今天晚上她也会出来给大家表演，咱这些人是不是也去饱饱眼福啊？”

“好好好！喝酒喝酒！嘿嘿，你的小钱袋儿可要捂紧了，别给你老婆发现……”

表演还未开始，红香苑楼上楼下便坐满了欣赏表演的客人，小二满脸堆笑地穿梭在人群中，急匆匆地照顾着每一桌的生意。一声锣鼓响后，只见歌舞肆里台下的蜡烛一齐熄灭，偌大的舞台上一群红衣舞伎相继登场，她们雪白的玉肩上随意地搭着披帛，飞速旋转的舞步间裙摆飞扬，奔腾流淌，丰腴而婀娜的身姿瞬间吸引了一众客人的眼球。琵琶音声越来越快，舞伎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远远看去如同一团火焰要向天空飞去。

突然琵琶声止，台上的舞伎们散去，大家刚要鼓掌赏钱的时候，一抹蓝色的身影忽然从散开的舞伎中间走出来，静静地立在那里。一时间整个场子里鸦雀无声，空气反复凝滞在了这一刻。身着蓝色华服的女子抱着一把点螺的琵琶从阴影中露出半边脸庞，那雍容而温和的气质如同一道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如此良夜。在一片静穆中，她轻轻捧起地上的梅花花瓣，闭上眼深深地闻了一下，众人看着她的表演，仿佛自己也置身于一片梅园，随处可闻到梅花的幽香。

正在此时，一声琵琶犹如裂帛，惊醒了众人的美梦。紧接着，雄浑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使人瞬间又来到了荒凉的边塞，军士将领在飞沙走石的大漠中把酒言欢，熊熊的篝火与殷红的鲜血重叠在一起，照得人睁不开眼。众人正沉醉于边塞宴饮的欢畅之中时，曲风忽又一变，哀伤沉重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黄土垄中不知埋葬着多少英魂忠烈，生离死别的悲恸不禁使人潸然泪下。琵琶声停歇后复又响起，众人浑然不觉冬日寒冷，眼前竟然浮现出桃红柳绿的江南旖旎之景，如有春风拂面。而一曲终了，众人回过神来，台上竟只有一人，一琴。

江若望只是俯首轻轻福了福，莞尔一笑，便在众人艳羡崇拜的眼神中退了场。金灿灿的赏钱，一杯杯好酒，逢场作戏的献媚，那些都在她身后。她拥有的，是这个上元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