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九尾白狐
九尾白狐
“是什么人在那儿哭泣？”
“是我。我叫白尾，我来自月亮村。我浑身花白，皮肤白皙，我有白色的睫毛，红得像火的嘴唇，我还有一顶长发及腰，一顶雪白色的长发飘飘。”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儿找东西吃。我们整个村子，都跟我一样，浑身都是雪白色的，所以我们都姓白，可是我与别人不同之处，我还长着九条白花花的尾巴。所以，母亲为我取名‘白尾’。他们都说我不一样，他们都说我是九尾白狐，可母亲说不是。”
“那你母亲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不。我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们月亮村，就在昆仑山一脉，那里白雪皑皑，没有你们这些人屠杀，多么漂亮。那里常年皆是银装素裹，雪花飘飘，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和哥哥姐姐们还在堆雪人呢。那雪人，长着长长的鼻子，可是跟我们一样，都要那红彤彤的嘴巴，它坐在雪地里，多么漂亮哇。”
“我是这城里的医生。你们村这种现状，应是缺乏黑色素而成的。你能说说，你母亲去哪里了吗？”
“我的母亲被人类追杀，我还依稀记得那天早上，人类开着一辆偌大的坦克，轰炸月亮村。我的母亲那天，她穿着一身白衣，长袖拖地，婀娜多姿，翩翩起舞，就像个天上来的仙女，她一缕白发飘飘欲仙，宛然就如一只白天鹅。她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冰蓝的眸子，可是，不幸被人类的炮弹射中。我还记得，那天她浑身是血，遍体凌伤。”她竟落泪了。
“后来呢？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后来，一个人，勾动手枪，我的母亲不幸中枪身亡。我被北封婆婆藏了起来，我亲眼看着，母亲被那群人射杀，蹂躏。我的眼泪便从这瞳仁里渗了出来。北封婆婆让我不哭，我冲上去，抱着我的母亲，鲜红的血，如红莲般，在这雪地里绽放。我伤心欲绝，北封婆婆说，母亲只是睡着了。”
“那你恨那些人吗？还有，北封婆婆究竟是谁？”
“我恨呀。但是我没有力气和他们打架，他们说我是一只狐妖，他们却说我很值钱。北封婆婆，她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她那雪白的头发已经长到脚跟上了，盘起来，依旧是那么美丽，她脸上有一条条皱纹，她笑起来，就像个风干的橘子。她很爱我，而且她有魔力，她可以帮我杀掉那些坏人。”
“白尾，我很好奇，你们村里的那些人。还有，在雪地，你们是怎么活着的？”
“我们不敢到陆地上来，害怕遭到人类的屠杀。但是慈爱的北封婆婆告诉我说，他们只是害怕而已，他们并没有恶意，你要原谅他们。她还说，人类长得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有长长的白发，像雪花一样的眉毛，还有通透白皙的皮肤，他们惧怕我们，我们的美丽却让他们很害怕。在这雪山，靠我们捕猎为生。北封婆婆有一个戒指，这个戒指可以变出很多食物来。”
“我是中国人，在近代，我们也常常遭受日本人的侵略，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的爷爷奶奶，在那个时候，也被杀了。”
“不过在月亮村，却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冰天雪地里，有一位女王，她是北封婆婆的女儿，是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女神。她穿着一件金色的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皇冠，金灿灿的，她长得几乎和我的母亲一样美，而且她也很善良。婆婆说，女王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最美丽的人。女王手中持着一把神杖，那把神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大珍珠，听说这把神杖可以救人治病。”
“你们的世界可真美丽呀。而我，却生活在一个枯燥乏味的农村里。这儿，每天只能看到一些牲畜，或者农民伯伯在田里收拾庄稼。没什么漂亮的东西。”
“一天早上，我随北封婆婆，到这最高最高的山顶采摘红梅花，婆婆说，红梅花可以让我成为一只飞狐。于是，北封婆婆拉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悠悠地登上这白雪皑皑的大山，我只听见她在咳嗽，却总说，没事呀没事呀！我亲爱的白尾，你飞起来该是有多么美丽！于是，她笑了笑，就又搀着我，在这斜坡上匍匐。很容易，我们就摘到了红梅花。我很高兴，执意要把这朵花分一半给婆婆吃，婆婆吃下了，精神好了许多。而我，竟也练就一身功夫，可以飞行了。”
“你婆婆真好。我也有一个婆婆，她是我姥姥。我每次从书塾回来后，她就会摘山楂给我吃。那山楂，红红的，甜到了牙缝里，那时候，我就会笑嘻嘻地轻轻把这山楂递到她嘴里。她可高兴坏了。”
“自打我能飞行以后，我就经常在这月亮村里闲逛，不怕饿肚子，几乎每一个角落我都去过。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哥哥，他告诉我，他叫白钧，他留着一顶长头发，雪白得像盐一把，飘飘洒洒，他的眼睛，水蓝水蓝的，婆婆说那是一双丹凤眼，他鼻若琼瑶，鼻梁高挺，他脸上没有什么肉，朱唇白眉。他的身材颀长，个子高高的，他的面孔也是那样漂亮。他穿着一身金衣。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后来，我就问了北封婆婆，婆婆说，他是一位尊贵的王子。”
“那你可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样子。有一天傍晚，我上山捡东西的时候，突然我听到一阵又一阵狼嚎，我一开始以为是孩子在哭泣，于是我没有去注意。可是，天黑了下来，我隐隐约约看到从山上跑来几匹黑色的大灰狼，大灰狼面目狰狞，獠牙上沾着口水，一滴一滴掉在这软软的雪地里。我害怕地逃跑。火急火燎地就往山下跑去，那几只饿狼，竟瞪大了眼睛，向我咆哮，拼死地追赶着我，我心里甚是恐惧，只是拼了命地跑。那狼跃过来时，突然一只红色的弓箭射中它的腹部，紧接着，所有的狼匹，都被这箭射死了。我虚惊一场，这个时候，白钧王子便拿着弓弩，从我背后出现。他抱着我，跑到山下。他的眉毛，一撇一撇，那样细致。到了晚上，我们把狼都带回去，他不知用什么办法生起了火，烤着这香喷喷的狼肉。夜深了，他便抓了一袋萤火虫，为我取光。我在他温暖的怀里竟安然入睡。”
“你们的爱情真美丽。后来呢？”
“那像冰雕玉琢的雪花，落在他修长的眉毛上，融化了，他眨巴眨巴那双海蓝的眼睛，我似乎看见他长长的白睫毛，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再后来，则是我在游玩的期间，遇到了一个小姐姐，这位小姐姐长得还算冰清玉洁，耳朵上挂着两颗粉红色的珍珠，她的眼睛大大的，她告诉我：我是白菲公主，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公主。她还说，她也喜欢白钧王子，白钧王子与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俩才是绝配。我很伤心，我灰心丧气地回到屋里，北封婆婆看着我伤心，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告诉她。”
“那后来这位白菲公主去了哪里？”
“后来呀，白钧王子约我见面，我也拒绝了。白钧王子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回答他。然而，白菲公主起了疑心，她似乎愈是讨厌我，一天夜里，她就叫我去见她一面。我竟答应了。到了她的房里，她竟叫几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将我摁在冰池里，用鞭子冷冷地抽打我。我被她折磨得遍体凌伤，九尾重现，北封婆婆把我抱回屋里疗伤。那天夜里，白钧王子也来了。他就坐在床脚，在我的旁边，安详地望着我。他的眼神是那样急切，那样深邃。第一次，我感受到爱。”
“那经过这件事，你们俩应当就和好了吧？这样的爱情，当真来之不易。”
“不。我终究逃不过宿命。我虽化作人形，但是，北封婆婆说，我的确是一只九尾白狐。我是从昆仑山的一个小山洞里被母亲抱过来的，我那个时候，还只是只小狐狸，因为受了伤，我失去了以前所有记忆。所以被救后，我也幻化成人形，跟他们一样有着洁白的皮肤，鱼目混珠地生存。可是他们是人，我是狐，人和妖终究不会有结果。”
“那你的白钧王子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不变的是，他一如既往地对我还是那样好。他还是我的王，我仍记得他凄美的面孔。善良的女王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她说：白钧是我们月亮村最尊贵的王子，而白菲是我的养女，看到他们在一起，我会很开心。但是，我却只是一只狐狸，而不是人，更不是公主，我配不上他。他真的很优秀。”
“而后来你俩有没有经历过些什么？或者说，北封婆婆和你说过什么？”
“这个故事，说起来，很凄凉。有一天，在我们月亮村的对面，多了一个狼族，狼族凶猛，又是无恶不作，经常下山屠杀我们的百姓。女王震怒，就挥动神杖，杀了狼族的狼皇。可是狼皇的儿子，悍然发兵，进攻月亮村。在一夜之间，月亮村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地上尸体纵横交错地躺着，哀鸿遍野，雪地的白色竟变成了红色，血流成河，我看见北封婆婆就躺在那一片血泊之中。我扑过去，她却将我推开：有狼，小心。然后她没有再多说几句话，就那样子，闭上眼睛。我欲哭却无泪。狼族王子说，这世界上所有姓白的都得死，你却不可以，因为我舍不得。”
话罢。我竟潸然泪下。
“狼族王子在我看来，是那样凶残。可是他说他念我是一只九尾白狐，是尊贵的物种，他没有杀我。所以，整个月亮村，所有人都死绝了，唯独我，卧薪尝胆地活了下来。生我养我的月亮村大地上，竟是鲜血淋漓，北封婆婆尸骨未寒，我也找不着白钧王子的尸体。他或许死，或许没死。”
“我也有这样亲人朋友都离散的经历。我在看一本书，主角南九的经历应该和你差不多。”
“狼族王子夺得了天下，连尊贵的女王都打不过他，而是死在他的大刀下。他自称为这昆仑山的狼皇，占领了月亮村。所以，那个曾经美如桃源的月亮村，已然化为乌有。而我，却还苟活在狼营里。狼族王子他突然对我很好，还册封我为西酒公主。西酒公主，对整个狼族来说，是一种荣誉，多少女孩巴不得想要，可是我却觉得恶心。我不喜欢狼族王子。他过于凶残，已经丢掉了善良的本性，眼中也只有利益。”
“做了公主之后，你得生活应该会好些吧？不会像之前一样那么凄苦，受人欺负。”
“那我宁愿那样受人欺负，月亮村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如今却也只能在梦中遇见。做了公主，所有人对我毕恭毕敬，就好像很生疏一样，个个勾心斗角，相互提防，我没有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讲的故事。我开始觉得我的存在完全背离这个世界。毕竟在这个狼族，只有杀戮，没有柔情。我也想过自我了断，但是，却被狼皇阻止了。我觉得可耻的是，后来他竟封我为后，我被风风光光迎娶了。我只好对他唯命是从，即使我不喜欢他。他虽从不曾伤害我，但是，在我印象中，他还是那样可怕。”
“狼族之后，那你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满朝所有的都反对。整个狼族掀起一片轰动，说我不是狼族出身，我是一只被养在月亮村的狐妖，我可能会是细作。总之，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我就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妖女，背负着臭名。大的见了我，都绕开，嫌我晦气。而真正一直守护着我的，却是那个我不喜欢的狼族王子。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能理解。小说中的南九也曾经被所有人抛下，曾被流放到尕金沙漠，失去所有亲人，苟活着。是一件多么苦的事情。”
“举目无亲的我，我决定离开，我觉得在这个狼族我待不下去了，我也不该待下去，这里面所有的狼，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仇人，是他们屠了月亮村，才让我失去了亲人朋友。可是如果没有狼族王子，我今天也会是为人鱼肉的情形。所以，我不想动手杀他们，更不想留在这儿忍辱负重。我将离开这茫茫的雪地，这曾经生活着一个月亮村的昆仑山，这铺天盖地的白色，这般诱人的景色，这个陪伴着我的大地。我想去到外面一个世界。奈何狼族王子，搜寻着我，得知这失踪的消息，封闭这昆仑山的结界，把我死死困住了。而我竟无路可走，只好四处流浪。”
“狼族王子那么护着你，会放心让你一个人独自流浪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为了逃避他。誓死打破结界，那天，风卷残云，狂风大作，来了一场雪崩，我眼看着那一波大雪，像洪水般滚滚而来的时候，我没有逃避，只是面向它。而它却是那样无情，带着飓风，肆虐地将我抛掷。我终于冲破结界，被这场雪崩推到这昆仑山下。那天，我现出了原形，我是一只九条尾巴的白狐，我孤零零地在这平坦的雪地行走，眼看着，我即将离开这个既是美丽又是凶残的地方了。我要到人间去。”
“你在昆仑雪山的生活也就结束了。不知，你到人间去，会不会像小说中的南九一样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
“到了人间，我幻化成人形，孤苦伶仃地走在这大街上。大街上很热闹，跟我想象中的挺不一样。据说那甜得像红梅的东西，叫冰糖葫芦；还有表演杂技的，我感觉他们真的很棒。我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孩儿，我独自在这街上游逛，看着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有一天，我因到人间的山上捕猎，不小心中了猎人放的夹子，失血严重，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我竟是在一间草屋里。这间草屋很简陋，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外，还有一把别致的弓弩，其余的可谓是空空如也。我正纳闷儿，突然一个年轻男子，端着药进屋。此时此刻，我竟泪奔了。”
“你怎么会流泪呢？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那个人，长得跟白钧王子一般无二。都是长长的睫毛，但是他的皮肤有一丝黝黑，他的头发虽长到及腰，但却是一头乌油油的。他的面孔，还是那样熟悉。他长得，还是那样漂亮。可是，乐极生悲，他似乎已经忘却了我。他不记得我是谁，他不解地看着我落泪的眼睛，我竟有些尴尬。他淡淡地说：姑娘，我见你受伤了，就把你救回来。我却厚着脸皮问他：你难道不记得我了？我是白尾……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但是他却一脸茫然；他真忘干净了。不过也是，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凡人。他还说了，他叫陈隐。”
“最怕的就是人失忆。白尾，你有没有让他恢复记忆？或者说，他只是装的而已？”
“不，他不是装的。他从来不会撒谎。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我想离开，却不知要去哪里。他也许是看着我俩很相像，也许是怕我伤还没好不便走动，就提出让我留下来住几天。我欣然接受了。他家很穷，每天都要上山挑柴回家砍柴，而我虽不会做这些，但是偶尔帮帮他采菜烧饭，却是可以的。我们就在这样清苦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地度过了半年。”
“这半年来，你们必是生了感情。可是，他记起你来了吗？”
“不曾。前世红尘，皆已忘尽。他的性格依旧如此。可是他的心，我却怎么也摸不清楚。后来，陈隐对我说：我们成亲吧。可是来得太突然，之前，碍于尊卑，我俩不能在一起，可是这一次，他虽是凡人，我俩仍是不能在一起。变来变去，世事沧桑，我终归是山洞里的那只九尾白狐。我可以活一万年，而他却是短短的一生。人和妖，自不会有结果。我不忍拒绝，所以我一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更不敢向他坦白，我是只白狐；因为我知道他会很害怕。”
“其实这种心理，很多人都会有的。他不是不爱你，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在逃避，他忘记了而已。”
“于是，我就常常在空闲的时候和他讲故事，他似乎很乐意听。我就和他讲，在雪山上曾经有过一只九尾白狐，曾经有一个漂亮的月亮村。包括这期间每一个细节，我都同他说得清清楚楚。他饶有趣味地听着，只是干巴巴地问我后来怎么样了，并没有勾起他一丝一毫的记忆。我虽很落寞，但看他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还是把后来月亮村被屠的事情告诉他。有时候，讲着讲着，我就落泪了。我会说：雪巅上，你是无比尊贵的白钧王子，而我，却是一只不起眼的九尾白狐。你是人，我是妖。他似乎没有察觉什么，也只觉得，我只是在编故事，他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伤心吗？半年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半年之后，我以家里出事为由，竟然又回到了那个雪山。不在的时候，我的确很想念那段日子，纵然后来我很讨厌，我很想出结界离开这个血腥的雪山。岁月的变迁，给这雪山画上了不一样的轮廓。可是，昆仑雪山，竟没有了狼族。一代又一代的更换，狼族称霸的事情，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个时候，我才懵懵懂懂，不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新旧交替，不论是月亮村，还是狼族，这都是历史变迁的必然结果。时代总会改变，我们要做的不是记恨，而是学会去适应。”
“的确，世事都在变化。小说中的南九，也渐渐懂得了，复仇只是一部分，他的生命里不该只有这两个字，而应当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雪山，你是否遇见了谁？”
“我遇见了狼族王子。他变得很不一样，他很孤独，他很落寞。他不那么喜欢说话，他见了我，就像见到陌生人一样。我才知道，什么西酒公主，都是幌子。他的江山在，我才在，江山一毁，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装饰，好看的时候就戴上去，不好看的时候即摘下来。狼族王子没有多说一句话，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悄然离去。”
“感伤人心的残酷。多变的一面，之前他是拼死要追求你，现在却是冷脸相对。”
“或许是他觉得那样很不值得的吧。我又回到了那个人间，那个充满温情的人间。可是，短短数日，我进屋时，满地鲜血，死伤无数，我布下的结界竟被破了，而陈隐，却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浑身是伤，手还不停地流血。我岌岌可危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瞪着那双明眸说道：天兵，下凡抓你，我不曾想你竟是……快走！你快走！他们……就要来了……而此时此刻我的双眼已是噙满泪水，我虽不是人，但是我也有良心，这个时候我怎会抛下他而去。可是他却已然知道了我是一只九尾白狐。他闭上眼，不敢看我，只是不住地流眼泪；而我，则是跪在一旁，失声痛哭。我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瞒着你的。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味的让我快走。我在啜泣的时候，才问了问他：你是否还记得在雪山的那些事？他说，他记起来了。然后，我俩都是泪如雨下。”
“你走到这一步，还真不易。后来呢？天兵下凡抓你，你有没有出事？”
“后来，一群人就冲进了房里，正好看见我。于是把我围了起来，我若不跟他们走，他们就会杀了陈隐。我不忍，所以只好被他们来个五花大绑，抓去了天庭。他们一群人，披着铠甲，都是天兵，来缉拿我的主将，是天上的二郎神。我被扣上了伤害人类的罪名，人和妖，本就有规矩，人和妖是不可交往的。我触犯了天条，不得不受惩罚。还记得二郎神说道：你触犯天条，无视铁规，与凡人私交，是重罪。你没有仙班，就是一只野狐狸！是妖，不是神，就得死。我等是奉命斩妖除魔，怎能容你这妖孽为祸苍生？——于是，我竟糊里糊涂，语无伦次，就被抓去了仙牢。仙牢的酷刑，异常难受。”
“酷刑。这本是天条，你触犯了，自然要受罚。但是，你却不是你的过错。你也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呵，玉帝可没有那般仁慈。千万条铁链抽打在我身上，万箭穿心之苦，我被高高绑在天庭的大厅上示众，所有人在看着，他们笑呵呵的，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忍。二郎神的铁鞭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早已伤痕累累，雷公电母一敲法器，从我的头上有击了一道雷，我痛不欲生，这剧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酷刑仍在持续，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们不准我晕过去，会有滚烫的热水浇在我的伤口上，让我清醒。我百般惨叫，声嘶力竭的长鸣几近喊破喉咙，可是没有一个人为我求情，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觉得很有趣。二郎神似乎很过瘾地抽打着我，已然不是剧痛那么简单了。”
“真是残酷。南九也是被使过这样的酷刑，还被流放到尕金沙漠，你呢？你有没有同样的遭遇？”我心急如焚地望着她，迫切得到答案。
“自然是。玉帝要我认错，他在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上下旨：只要你承认过错，诚心悔改，便从轻发落，关你于仙牢，千年之后，让你重返凡间。可是我的性格执拗，我明明没有过错，我一没杀人，二没和陈隐成亲，又怎能断我已触犯天条？身为妖，就要无辜蒙冤么？我不甘心，我紧咬嘴唇，死不认错。我的倔强，也给我带了不幸的遭遇。我被发配到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地，永不能再踏出一步。我在这里就等着自生自灭。”
“这个荒无人烟的野地，究竟是有多可怕？是没有水源么？还是说有很多可怕的野兽？”
“都不是。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老婆婆。我被抓到这儿来，这儿也有许多魔鬼。魔鬼，就是曾经也被流放到这儿的堕仙或妖精。他们因为受不了那老婆婆的折磨，所以才变成了那样。我十分害怕，躲在一个草堆里，极度恐惧地望着那个老婆婆。那老婆婆长得青面獠牙，她只有一只眼睛，没有鼻子，长着一个大嘴巴，没有舌头。偶尔也只是发出咯咯的声音，也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在这荒芜的土地里，她狞笑着。只见她穿着一身棕色的旧衣服，凌乱不堪，样子狰狞可憎，盘着凌乱的头发，像我伸出了那长长的爪子。”
“这个也很像南九。我了解的文本，里头也是说到南九遇见一个嗜血的老婆婆，不过南九却坚强地斗垮了她。你呢？”
“一开始，那个老婆婆一见了我，就张牙舞爪而来，狠狠地抓伤了我。又是一手，把我挠伤在地。我一次次爬起来，却又一次次被打趴下，她摸出爪子来，一拳让我鲜血横飞，我忍着伤痛，卧在这昏黄的土地上。她成心折磨我。我竟被一次又一次打下，最后，我化作原形，变成一只九尾白狐，遍体凌伤地躺在这沙坑中。我爬起来，老婆婆的野爪还是将我扑倒。我觉得她不是人，她是猛兽，是只只会虐打的野兽。和那狼族没有什么两样。最后一次鲜血淋漓，我竟站起身，勇猛地扑到她山上，用爪子划伤她的脸，我的九条尾巴，也勾住了她的肢体。她被我活生生地擒住，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她奋力挣扎着。直到最后一刻，我竟用尾巴勒死了她。”
“真是战士。果真和南九不相上下。南九在小说中也是个不屈不挠的战士。活着，是他唯一的信念。”
“我终于筋疲力竭地躺在了地上。后脚不停地流血。那个老婆婆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我才意识到正如你所说的，活着有多么重要。我竟然拼尽我的力气杀死了这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婆。后来，我和那些一同被流放的人就成了朋友，在我受伤的时候，他们会为我们包扎伤口，为我疗伤；而我也时常同他们讲那昆仑雪山的故事。我又会开始望着这蓝湛湛的天，淡淡地说：雪巅上，你是无比尊贵的白钧王子，而我，却是一只不起眼的九尾白狐。你是人，我是妖。日复一日，我过着这凄凉的生活，被禁锢在这荒芜的大漠中。我所做一切，不过为了有一天能够活着出去。”
“南九已经活着走出尕金沙漠了，成为第一枭雄。你呢？在天庭的阻止下，你是否也成功地离开这个不毛之地？”
“后来呀，我就在这茫茫的大漠中，找到另外一只小狐狸。不过她只是六尾，她的尾巴鲜红鲜红的，我们那儿都叫她六尾红狐。这个名字多么响亮呀。她虽然年纪比我小，但知道的却比我多。她跟我说：九尾要比六尾高一个阶品，九尾白狐是这狐族里最尊贵的一种。而我六尾红狐，是这狐族里最强大的一种。她还说，狐狸的尾巴，只要聚起来，就可以化作一把神鞭，七彩的神鞭，作为你的武器。而且九尾白狐每流下的一滴眼泪，都可以救治一个凡人；反之，当你受伤了，凡人为你滴下的一滴泪，也可以救治你。——我开始觉得这些事情十分有趣。我就又问，狐族的狐王是谁？她回答：夏神。夏神是这世间魔力最强的神，他还是狐族唯一的神。我又问：狐族究竟在哪里？狐族里的人都怎么样？她说：狐族就在昆仑雪山的最北部，在那最高最高的位置，高高在上，狐族里的人都非常和蔼，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哥哥，他经常帮助我驱走那些野狼。”
“她的经历其实和你差不多。她有没有跟你说，她是怎么被贬到这儿来的？”
“她说，有一个夜晚，她的父亲重病不起，狐族里没有药可以救他，她听狐王说，天庭里有一颗神丹，在太上老君那里，可以救治她父亲的病。于是，她便兴高采烈地蹬脚一跃，千里迢迢来到了天庭，她化作一只红狐，跳进太上老君的炼丹房，企图找那颗神丹，可不料，被太上老君的童子发现了，玉帝震怒，说妖孽愈是猖狂，竟敢上天偷丹，是滔天大罪，于是她被满门抄斩，她的父亲与母亲也在一夜之间被那玉帝下令赐死，而她也难逃一劫，虽说不曾受罪，但是却被贬到这大漠来。其实她的遭遇蛮苦的。为救父亲，不惜偷药，结果却……我好想说，动物就没有感情么？人类为什么要那样子？我说，我有一天，也要去那狐族。她又跟我说，这儿布满结界，要出去，除非是大罗神仙。然后她又喃喃地念叨着：狐族多么美丽呀！冰雪的狐，我的姥姥是这狐族里的圣女，她就是我想象中的大罗神仙，她会保护我，她有魔力，挥手就可以杀掉那些坏人。我母亲说，我姥姥年轻的时候是这狐族里面最美丽的女神，可不比狐后逊色。”
“越是美丽的地方，你越向往。她的谈话，或许勾起了你对以前北封婆婆的回忆。你一定会很感伤，很怀念。”
“过去的便姑且让它过去吧。可是在月亮村里，我是唯一一只狐狸，而他们，全都是白化人。他们待我好，也不过是见我同他们一样可怜，见我也有那白皙的皮肤。我于是跟六尾也说了我的遭遇，六尾很感动；然后我又问她，失忆是怎么回事？我曾经失忆过，醒来就是月亮村里面了。她说：失忆，是每一只狐狸都会遇见的。每一次失忆，都代表它成长一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唤醒你之前丢掉的所有记忆。我一开始甚是犹豫，可是想起来，我也想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还有我为何会在那个山洞里。于是我高兴地答应了她，我俩便促膝打坐，她为我传功。我闭着眼，努力地回想之前所发生过的事情。”
“接下去呢？你是否知道了什么，或者知道些关于你身世的一些事情。南九，也曾被人抹去记忆，但是他后来在古墓中也记起来一些了。”
“如果将这世界分为三界，那么就有人界、神界和妖界。而我们是妖，那些有魔力的就是神，天上的那些人也是神。人界，就像陈隐一样，是凡人。神和妖可以在一起，但是妖和人或是人和神却不可以在一起。三界众生，我的亲生母亲，竟是那三界最尊贵的一个女神，她叫白绫，她有最强的魔力，能与狐王相媲美。那一年，她来到了狐族，她与狐王成亲，生下了我；而我，竟是这三界白绫女神之女，还是狐王之女，我就是那个夏蝶公主。后来因有人暗算狐王，狐族难受一劫，然后我的母亲，她身为女神，亲自斩杀那些乱臣贼子，救了整个狐族，而我，被一个有很强魔力的一个神一路追杀，从最高山顶追杀到一个小山洞里，他用了十成功力打伤了我，却不料我没有死，只是失忆了，安然躺在这山洞里。再后来，便是被我后来的母亲救了，由北封婆婆照顾我。”
“你竟是这最尊贵的女神的女儿！你的地位如此显赫。南九既是刘家掌门，也是东幽塔主。后来呢？知道身份之后呢？”
“我不曾料想我是个夏蝶公主，那个被世间遗忘、一直下落不明的公主。夏蝶公主是神，是那个所有人都在寻找的神，可是后来我却曾是一个不起眼的灰姑娘。我记起了这一切，我的魔力应该也是激活了。我随手一挥，绿光一掷，则飞沙走石，我身着一袭雪白色的大貂，长发飘飘，九条白花花的尾巴摆动着。我以为我可以一手撑天，于是我拼尽全力，用尽了十成魔力，狂风大作，滔天巨沙，石破天惊，这天空一片妖异，我灵光一现，两掌相逼，誓死打开结界。六尾红狐也在背后助了我一掌。我竟厉声吆喝：我一定会带你们出结界的！——我于是用魔力，拼命破开了这结界，结界被破，天泛紫光，电闪雷鸣，我带着这一群人，跳下了凡间。我已经筋疲力竭，带着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往日陈隐居住的那个，可惜他已不在。这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这一波人。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我救了我的朋友；虽然我知道，天庭可能会派人下凡再次缉拿他们，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的确曾犯错，但是他们是无辜的，天界不该把他们长生禁锢在那个地方幻化成魔，而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改过。”
“白钧王子是否出现？你心怀大爱，不惜一切代价救了这些人，必定会引来大祸。可是你是女神的女儿，又是狐王的千金，是极有名望的夏蝶公主。你的父亲是夏神，母亲是白绫女神，你不该受到践踏。”
“那又怎样？我决定把他们全部接回昆仑雪山。我腾空而起，飞到这云雾缭绕的狐族。仍是那个白雪皑皑，冰封千里的雪山，仍是那么美丽，狐族其实早就统领这片大地，月亮村和狼族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分支。我曾天真以为，月亮村是这雪山之主，曾天真的以为，白钧王子是我未来的那个王。可是我这时候才发现，其实每一个政权，都有它的隶属，没有专制，谁又可以一统天下呢？谁又知道这天下究竟有多大呢？狐族的营地，几乎要比月亮村美丽。银装素裹，这一幕花白，天山共色。雪粉簌簌落下，那么肆虐，又那么冷森森的。我想去找我的父亲，可是父亲却已不在人世。”
“人生，也不过如此。那你的那位白绫母亲呢？有没有见到你？”
“没有。我的白绫母亲，我也看不见了。回来的时候，很多人认得我，我就是当年那个被追杀的夏蝶公主，我回来了。那个大家族，我却觉得冷冰冰的，他们对我毕恭毕敬，看见我，就连忙恭维地叫我，甚至是行大礼。我很不习惯，我只想去找母亲。后来，我遇见了一个算命先生，他告诉我说，我母亲，在神界与妖界的一次大战中，为保全狐族，壮烈牺牲。她生前最后一句话是：夏蝶，对不起，母亲无法陪着你了……每一只九尾白狐在死的时候，天上总会有一道红光嗖嗖划过。所以母亲才确认我没有死。话音未落，我竟潸然泪下。”
“世间最难得可贵的莫不过是亲情。南九与他的胞兄，也是手足情。在生死患难面前，人人都会被这种伟大的力量感动。”
“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孤独。我一个人在树下凿冰，玩弄着这盐一般的雪花。可是雪花固然美丽，掉落在我肩膀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只剩下一层凉凉的水。我又到人间去，去找我要找的人。玉帝震怒，派二郎神等众神下凡缉拿我，而我救出来的那些人已被我安顿在昆仑雪山，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我穿着这薄薄的纱裙，来到大街上。二郎神悍然带着天兵，挡了我的去路。街上的人吓得四处逃窜，整条大街，就只有我一个人，和天上众神。我孤零零地被他们包围了，可是我把这一切看得很平然。二郎神又开始数落着我，我被说成个擢发难数的大罪人，可是不就是打一战么？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原本很无所谓，但是，二郎神竟然说我母亲是天庭的叛徒，还给她扣上不好听的名号。我很生气，因为所有人都可以侮辱我，但是却不可以侮辱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即刻双手合十，彩色的光晕一现，我露出九条尾巴，合成一把神鞭在手，出其不意狠狠地抽了二郎神的那张嘴。”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急得眉头扭作一团。
“我与这二郎神大战了几百个会合，始终不分上下。我燃烧不尽的体力，是他远远不及的。只要绕完了这几个会合，他没有了力气，我再用神鞭抽他个落花流水。那群天兵蜂拥而上，一窝蜂地拔起长剑，集中了力量，布阵，依靠那阳光，将我击伤在地。我捂住伤口，我畏惧佛光，待那群人再度涌上来，我就又用神鞭把他们抽得远远的。可是佛光普照，我竟化作原形。我变成一只九尾白狐，遍体凌伤地躺在这冰冷的土地。我已没有力气，再与二郎神搏斗了。只见二郎神高高举起大刀，我以为我将要死了，可是这个时候，奇迹却又出现了，一把屠刀就挡了二郎神。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一缕银发着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那修长而浓密的眉毛，和那长长的睫毛却是雪花一样的颜色，他的嘴唇像涂了辣椒粉一样红。”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他究竟是谁？我猜不错的话，是白钧王子。”
“是的。就是他。他一袭金衣，挥动着长剑，连二郎神都斗不过他。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他的面孔，仍是那样熟悉。他长发及腰，特别漂亮，特别霸气。他那高高的个子，就挡在我的面前，替我杀死了那一波天兵。他救了我。他仍是那样高冷，不爱说话。挥霍一场，他像一个战士，所向披靡，捷战而归。他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抱起我。此时的我，竟是一只弱小的九尾白狐。躺在他温热的怀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颗冰蓝的瞳仁，多么漂亮。他把我抱回那个曾经陈隐居住的那个地方。我想，陈隐应该没有骗我，他记起来了；他是那白钧王子。”
“白钧王子终于恢复了记忆。战士的形象就犹如南九，拼死地与豺狼血搏。你俩，又重逢了。”
“是。那天，他竟掉下了泪水，那颗晶莹的泪珠渗入我柔嫩的肌肤里。我的伤，即刻好了，然后我又化作人形。那一夜，我俩坐在门外，望着那星星，璀璨夺目，我就问他：你把所有的记忆都记起来了吗？你又是怎么失忆的？他说：是。狼族攻打月亮村，北封婆婆为了救我而牺牲，而我却不甚从雪山上滚落，再加上一场雪崩，我才被冲到了人间，而且失去了记忆，变成一个凡人。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我总觉得很熟悉，但我没有开口，你在讲月亮村的故事的时候，我似乎有一些印象，但是久久没有想起来。等到一天早上，天兵冲入屋内指名要抓你，我才懵懵懂懂知道了你的身份，当你在我受伤的时候流下的那滴眼泪滴在我的脸庞，我才记起了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我是那个月亮村里的白钧王子。而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不是野狐狸白尾，你是尊贵的夏蝶公主。”
话音未落，泪水已迷糊了我的双眼。我哽咽了，没有再问她什么，只听她娓娓而谈。
“奈何这世间，沧桑巨变。我俩终是成了亲。我知道，这有违天意，更是触犯天条，但是我不怕。我们不在凡间居住了，我们搬到那个白雪皑皑的狐族里去。毕竟那儿，曾经也有一个小国，叫作月亮村。毕竟那是我成长的地方，是我的家园，也是我和白钧邂逅之地。我们俩共度良宵，在这雪地里，似乎又回到了月亮村的生活。”
“你们俩走到这一步还真不容易。幸福都是要经历一些挫折之后才有的，苦尽甘来。那后来呢？天界有没有反对你们？”
“有。那一天，我正给他梳理着那长长的白发，我不觉得他苍老，反而，我觉得他很英俊。他发如流水，飘飘欲仙。我亲吻着他的脸颊，他无意间睁开那冰蓝的眸子来。就在这个时候，那群天兵竟然冲进来，天上派了一位大神，到这雪山缉拿我们。雪山被翻天覆地，搞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天庭一次大洗劫，竟然将这美丽和平的昆仑雪山瓜分殆尽。整个狐族被屠，六尾红狐也死了，昆仑雪山沦为他们天界的地盘，我和白钧王子就跑啊跑，可是白钧为了保护我，替我挡下了一箭，不幸身亡。而我，却孤零零地苟活在这凡间，提心吊胆。”
“那你恨那些人吗？你会不会有报仇雪恨的冲动？你活着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我恨。我特别地恨。我做梦都想杀掉他们那些人，他们那么自私，杀我亲人，屠我家族，践踏我的家园，我白尾与天庭早已是不共戴天了。我在这人间，不知不觉地活了三十万年。世道都变了，可是人心却没有变。我是这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白狐。”
“可惜了你和白钧王子的这段感情，被天界的人亲手给毁了。接下来，我同你讲讲，小说中南九的故事吧。南九来自于一个木偶世家，刘家，他是三房的孩子。他曾被人冤枉，流放到荒无人烟的尕金沙漠。再后来，日军进驻番禺城，他全家被屠。于是他做了一家之主，也就是刘家掌门，他下墓探索关于身世的秘密。他拔起屠刀，狠狠地往日本人的头上划过去。他在田野间与野兽搏斗。你知道吗？直到最后，他还是像一个战士，负起天下重任，不屈不挠。”
“后来呢？”
“后来，他亲自为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拔掉了藤野中佐的头颅，他一连击杀田中两代大佐，又与这世间最邪恶的冥童孤身奋战。只为成全他自己一个念想，那便是光复刘家，守护番禺城，换百姓的丝丝安宁。他不明白，为何世间任何事情都要用搏杀去解决？他不明白，为何世间要像弱肉强食一样残忍。”
“那他一定有非常强大的内心世界吧。”
“是的。他的家人，没有一个不是死在藤野的大刀下，可是当他知道自己是东幽塔主的时候，内心又是多么复杂。一开始，他举目无亲地苟活着的时候，只有复仇，他一心只有要报仇这件事。可是后来，在一些事情的教训中，他懂得了他活着不该只有复仇这两个字，而应该去实现更多的念想，去充实自己。他的遭遇与你蛮像的。”
“可是，我也想过要复仇。可是我没有能力。我也想过要用我的真诚与善良去打动人类，可是他们不接受。我最合得来的，也就是白化人了。因为他们和我一样孤独，一样与世隔绝，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之所以跟你说南九的故事，是因为我想让你去为你自己活一次。不要被尘俗所纷扰，沧海桑田，历史不断在变迁，你不应该眼里只有仇恨，你应当想到，这世间还有许多爱。你试着去帮助人类，亲近亲近他们，他们或许会被你打动。你也会觉得原来负责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谢谢你。不过我可能，没有时间了。我的大半生，酸甜苦辣，什么味道没有尝过？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找吃的，是为了活命。后头，还有一大堆人在追杀我，想要取我性命的人有很多。只可惜，这天下这么大，世界这么大，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他们没有恶意，可是他们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利益？他们为了贩卖我，为了金钱，为了荣华富贵，抓捕我，这世间已容不下我了，我没有一席之地可以存在。不过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我要走了……”
只见它化作一只九尾白狐，摇摇摆摆的，好生活泼。它那双蓝得像海水一样的眸子里，闪过丝丝怜悯。我竟有些恻隐之心。
我还没来得及跟它道别。后面的一波人便急匆匆地追赶上来，争先恐后地要抓白尾。
只见白尾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拔腿就跑，像出了膛的炮子一样。
我火急火燎地追上去，怕它出了事，可是我的速度远远不比后头的那些人来得快。
那些人，眼睛都被利益蒙蔽了。他们没有为白尾着想，没有想保护它的意思。
只见她纵身一跳，跌落那万丈深渊。她的身姿，是那样矫健凄美。人们追到了悬崖边儿上，耷拉着耳朵，亲眼看到白尾粉身碎骨。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只野狐狸！这要是到市场上去卖，可是个好价钱！我可是要升官发财的人喽！”
“胡说胡说！那九尾白狐明明是俺发现的，就算是你逮着了也得分给俺是吧？”
“不行不行，人家是千年雪狐，活到现在，跳下去不一定会死。都少说几句话，跟着俺下山去，到这悬崖底下找。就算是真死了，它的尸体也可以拿去卖嘛？那样准是个好价钱，就像是个活化石。”
“对对！一堆白骨，也是好赚钱。找到了，我们可就发了！哇哈哈哈哈！”
然后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手里头攥着个麻袋，灰溜溜地下山去。他们的脸上竟洋溢着满足而得意的笑容，我安静地伫立在悬崖的一边，嗔视着他们，他们究竟是有多么无耻……
我蹲下去，泪眼汪汪地往悬崖下一望：
“对不起，白尾，你还是被逼死了。是我们人类对不住你们。你走的，可要安息；对不起。”我轻轻跪下。
我似乎隐隐约约听见它在回答我：
“这也不能怪你。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有好人，有坏人，是我们适应不了这儿的沧桑巨变。不过，我要让你帮我一件事。那就是请你，呼吁人类，请你，告诫人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告诉所有人，不要再涂炭生灵了。请你务必要帮我这个忙，如今每天每种动物都在灭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适应不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遭到人类的捕杀。我希望，不要再让他们消失了。还有就是，其实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我恳请你不要伤害他们，他们如果伤害你，也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只是想生存，他们只是害怕了。谢谢你。”
我早就泪眼婆娑。
这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白狐呀！竟落入了万丈深渊。请大家不要再逼它们。
“可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我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动物医生，我会尽到我应尽的责任，你便安心地睡觉吧。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故事，让我懂得了这个深刻的道理。”
夕阳西下，白尾的影子，已经消失殆尽。我狠狠地向这个悬崖磕了一个头。
——献给我们身边的动物，也献给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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