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人

桥南街7号

2023-08-05  本文已影响0人  桥南街7号

第四部分——在城里

十四、操坝

离桥南街一公里之外的地方,有片很坏的泥巴坝子,却是全城唯一像样的广场,遇到刮风下雨,它都沐浴在一片邋遢和泛滥之中。大家都叫它操坝。缘由是紧邻的小学,每天出操,都要换到操坝列队。小学校是旧县衙门改的,场地十分局促有限。

记忆中的操坝等同于进到城的范畴,比如,“今天我到操坝去等人。”那就是说到城头去了。这句在当时多少有些时髦的话,同时表达小城周边的穷僻与寒碜。

操坝靠南是政府所在地,正对着的是唯一的电影院,文化馆大楼位于西侧,说是大楼,不过四层楼粉墙房。东面靠河的方向用一排空心丕砖彻的两扇拱门,隔出一溜空地,种着密密麻麻的榆树,我们叫树林子。树下隆起的泥地上摆着棋牌桌椅,供人闲玩。

唯一铺水泥地的灯光球场紧挨政府大门,大门外凸起一处水泥台墩,那是全城重大节日或开大会的主席台。

白天,操坝被自行划分出无数块大小不等的场地。

南门湾的菜贩部分漫延过来,寻找过往路人更多讨价还价的机会。城里锻练的老人随意圈出地盘,几个人不慌不忙的打门球。北门的补鞋匠按步就班铺开头一天的地摊,系上破败的围裙。附近卖零食茶水的商贩常年把持小学校石阶下那一小片“风水宝地”。剩下行走江湖的术士,赤脚医生见缝插针散落在各处空隙……

但过了清晨,整个上午,操坝都冷冷清清,人影稀落。一直临到日头偏西,陆续有下班的行人和放学的小孩过往,成群的小商小贩才打起精神从四面八方重又涌进来。

可白天的实属平常景象,并不会影响操坝夜晚蓬乱精神劲的另一张面孔。

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成天没影的年青人,一到黄昏便开始在聚集在操坝。他们通常都把代表小城最新潮的衣服样式穿戴身上。男的耍着烟,女的嗑瓜子抿着汽水,大家东一团,西一堆伫立在昏暗暗的黄泥地上,不时应着远处激昂的迪斯科音调抽搐一下身体,一边注视着霓虹灯闪烁的大楼。

文化馆一楼的舞厅,永远是男女争奇斗艳和捕风捉影的最佳之所。没赶上首场的人,移步到树林子拱门前一排台球桌前,玩一局先打发时间,等着中场休息再入场。如想营造另一种私密漫浪的可径直上到二楼,“四季录像厅”常年放着港台腔十足的生活片。有一回,上初中的二哥非要我陪他看一部林青霞主演的片子,我俩不得不身陷四周亲热的氛围之中。后来我知道他拿我作掩护,跟踪他八字没有一撇的高年级女同学。

半大孩子最喜欢去政府旁是另一个叫“康乐”的录像馆,那里每天都在上映各种精彩武打枪战片。两个大音箱招摇的摆在门口,老远都听到瓮声瓮气的刀枪鏗锵和毕剥声。离售票厅不远的地方,放了五六台电子游戏机,周围塞满了一脸焦急与干瞪眼的孩子。不远处守候的小贩,提篮中用报纸裹着的小包瓜子,红薯干,随时候着什么也没捞着的可怜虫。

 这些列举的情景不过是一天中寻常的样子。但操坝作为全城的中心,少不了它作为小城市井风云或口水泛滥的江湖地位。

除了学校一些惹事的刺头,喜欢和人在操坝的地上像泥狗子滚来滚去,这样小打小闹以外。

操坝出现最多的还是成人们的各式好看的表演。

譬如,城里经常上演两个女人因抢生意,或者在邻里背后嚼舌根子生起的事端。大家像是约定好从店铺或家里转辗至操坝,然后各自调整情绪,配合摇曳身姿与手舞足蹈的煽情动作,正式上演破口骂战。路过的人也会短暂停留,以配合双方越发饱满的情绪,不时喝上两声倒彩。

另外,男人们因一些鸡毛蒜皮的矛盾或酒后的面子,也时时选择在操坝上大打出手。总归都想借用一身蛮肉以致对手屈服,和泼妇的撒野无二。

唯独,“武疯子”不是。

“武疯子”年纪不大,传说自幼耍枪弄棍,有一些能耐,早年在联防队上班,因一次意外伤人事件被开除。

在操坝那一次,此人一战成名。那是一次叫绝的打斗,不能简单用打架这种粗俗的语言来形容,大家都觉得堪比看过的香港功夫片的场景。

当时在场的群众还没回过神来,就望见“武疯子”被三个小地痞从不同的角度纠缠在一起。“武疯子”见势机巧的侧身从三人的包夹中闪出。抬腿将一人踹倒。对方同伴见状,准备上前拦腰抱住。只见“武疯子”前移拱步,双手立掌送出,叱了一声:“龟儿子,走——。”那人胸前闷响,应声倒下。后一人趁机从背后伸腿来绊,“武疯子”半转体让过,扬一个边腿,打中来人腹部,紧接着又一个正蹬,对手在地上滚了几圈。

几个愣头青不甘,爬起来准备蜂拥而上。大家见“武疯子”从身后抽出一支锻打的九节钢鞭,撒向空中遂即在身前舞出一道锐利的影墙,梭头上的红缨子在风中嗖嗖的直吐信子。胜负已定。

像“武疯子”这种颇有艺术性的大场面实在是稀缺,连一般平常粗劣的“表演”也不是每天都有,大家便盼着每年冬季的马戏团的到来。

操持天南海北口音的马戏团会选择在操坝支起大棚子卖票。短则三五天,长则十来天,每天都能听到整个操坝上空回荡着大喇叭的咆哮:“一元钱,一元钱,马钻火圈,熊打篮球,脑袋分家一声应答——,”“老少爷们儿,空中美女飞人哎,看个好,看个奇,看个精彩命不要啊——”

然而一块钱的门票,到开场后八角,五角的碎票子,抑或干脆一把硬币,售票的人最后都让入场凑个数。

棚内通常也没有像样的舞台。不外乎,用绳子或简易的围栏圈出一个范围,靠里是演出区,栏外就是观众席。观众席也不设座,进来的人依次沿围栏站在一起,隔三差五就有人在演出中掀开布帘,朝人群的空当闷头瞎挤猛钻。

就这样,棚子里都不能随时站满人,特意要空出一些地方放置各种表演导具和关动物的兽笼。往往这些铁锈斑斑的柜子,不是关着焉不拉叽的狗熊,就几只病怏怏的考虎,偶尔也有一两尾像冬眠的大蛇盘曲在玻璃箱里。站立一旁的马一身挂满黑呼呼板结的泥巴,晃着脑袋,打着响鼻,全场都散发着畜生的汗味和粪便味道。

不管棚子外面挂着怎样天花乱坠的广告,但来到小城的更像是游走四方的的杂耍班子。简陋的后台与捉襟的艺人通常轮翻担当多个表演角色。好比,这边吞蛇的人刚好把蛇从鼻腔里拽出,接着就是报幕的人匕首刺腕的惊悚演出,随着“血”在穿过手腕的刀刃上汩汩流出的还没完,先前吞蛇的演员已准备好钢筋箍脖子的硬气功表演,而此时,拔出刀柄的汉子正在角落和两个穿着艳丽的女人调试着走钢丝的独轮车……。

台上一接一个的节目忙得不可开交,我们看着也看得过瘾热闹。全然不顾人群中稠密的狐臭与屎尿笼罩的窒息气息。

当然,记忆最深刻的数一家很气派的马戏团演出。大家舒适的坐在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椅子上,大气不出的举望着耸立的巨大球形铁笼。几辆摩托车在笼中吐着青烟,一边玩着旋转漂浮的高超特技,好似腾云驾雾而来。

而棚外,天色渐晚,几家录像厅那些老式港腔与激烈博杀声正加紧狂叫着,以吸引散场出来的一众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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