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怀念你，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不管我长到多大，身处何处，我想我都不会忘掉那么一个人。那人很平常，很普通，只是一个我叫“爷爷”的人而已。

我已经记不清楚他的名字，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喜好和他的小习惯了。我记得他对我很好，可怎么对我好的，我己经不记得了。他过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一年级；他当时，也才70出头。

在他的葬礼上，除了奶奶，似乎没有人真心哭过。

父亲说，爷爷从来都只会扼杀他的梦想，经常趁他不在的时候，就把他的书卖了。说是：“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农民，看这么多书做什么？买书还浪费钱！”我知道，父亲读书时成绩非常好，但他最后还是一个农民。

几个姑姑说，爷爷从来就没有疼惜过她们。爷爷重男轻女，就没给过她们什么好处。她们出嫁了，没有嫁妆，爷爷也不会去她们的夫家探望探望她们，就像没这几个女儿一样。

几个堂姐堂哥说，想问爷爷要一点零花钱，比登天还难。爷爷从来没给他们买过什么零食玩具；他们来爷爷家做客，没有什么特殊招待，连伙食都不会改善，照样是泡菜豆腐。

他们也哭，但只是向外人展示的，象征性的哭而已。爷爷虽然疾病缠身，是很痛苦，但是他们说，爷爷死了比活着强。就连哭的最真的奶奶也说，爷爷不近人情，不懂人情世故，死了也好。

我当时还小，不懂死亡的含义，也没有哭过。我只记得他们没有哭，夜里守夜时，打着麻将，很是开心。我以前不懂，但我只是记得。后来，我懂他们在爷爷葬礼上行为的含义了，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很是讨厌他们，爷爷这么好，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后来渐渐知道他们的原因了，却不明白爷爷对我和对他们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我父亲是不给我零花钱的，但我爷爷给。隔三差五的就往我手里塞钱。我从来没向他要过零花钱，但他就自己时不时地给点。他卖菜，每次卖了菜就给我带零食回来。我幼儿园全是他来接送的，每次放学不是吃点豆腐脑，就是吃一串冰糖葫芦。总之学校门前卖什么，我就变着花样地吃。我就记得，他会开心地大笑，露出几乎掉光了牙齿的牙龈。

我记得他曾经骑自行车摔倒过，后来，他手推着自行车，满头是血的回到家。家里人惊恐地接过他的自行车，问他怎么了？但是他只是先看着我，然后对我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当时他满头是血，我害怕极了。后来他病了，病得很严重，严重到像他这么要强的人，也忍不住地呻吟。我很少去看他，父母说他屋里全是药味，对小孩子不好。但我记得只要我去，他就不会呻吟了，然后他对我笑，露出他的几颗牙。

他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后来，长大了，一想起他来，就会想要落泪。然后想到他的子女和孙辈们对他的印象，又十分地替他心疼。我觉得我很像他，我们都是不会轻易表露自己情感的人；我们可能只想干干脆脆地给别人一个结果或结论，却不告诉他们我们为什么这么想。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人办了宴席庆祝，顺便给我过生日，他们商量着要给我买一个一百元的生日蛋糕。那时候，奶奶说，家里还有一些爷爷以前的大衣，要整理一下，要么丢了，要么用来干些什么。然后，她从从一件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百元的钱。这钱已经经过了十多年了，居然没有腐烂或者被老鼠咬坏。奶奶拿着钱，喃喃地对我说说：“是他想给你过生日，留了一百元钱给你买蛋糕吗？”

这样一种巧合，也许真的是他的心意吧！关于他，我真的不记得什么了。记得他的笑，也仅仅是知道当时他是在笑而已，至于怎么笑得，皱纹怎么样，谁还记得呢？关于他的相貌，那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时时牵挂的一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他了！对我们好的人，总是会在时光里消失不见；然后，记得他们的好，却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