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吃炒面
在老家,日子从来都是按阴历过的。
爷爷奶奶对庄稼和食物总有一种特殊的虔诚和信仰。
爷爷负责地里种什么。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我们背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爷爷常说的一句话是“地里能长庄稼,老天爷饿不死人”。真的,孟子不就说过“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吗?
奶奶负责家里吃什么。春节吃水饺,二月二龙抬头吃炒豆,五月五吃粽子和煮鸡蛋,六月六晒龙衣,吃炒面。
说起炒面,可不是我们平常在小吃部吃到的那种炒面条,而是用炒的面粉伴上糖或盐,用开水拌成的糊状食物。
记得小时候,每年的六月六,奶奶都早早起床,舀一大瓢白面,放进厨房里已经用玉米秸大火热好了的大锅内,再用麦糠小火慢慢地烧。奶奶站在锅台前用木铲不停地翻炒,热得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可她不用人帮忙,只让我给她换了好几回搭在肩膀上擦汗的毛巾,每次都滴滴答答的,会拧出好多汗水。不一会儿炒面就炒出香味来了。炒面的香味飘进我们的鼻子。我们早已迫不及待了,于是跑过去,围着锅台高兴得大叫,吃炒面啰!炒面炒好后,出锅要凉一会儿,用小锣过一下,里面有在翻炒的时候裹成的面疙瘩,要把它擀开,再过一下锣。然后盛到一个个碗里,奶奶拿来红塘放进碗里,用刚烧好的开水边烫边搅拌,搅拌成糊状,粘粘的,稠稠的,用小勺儿舀一勺放进嘴里,顿时便有种甜甜香香软软的感觉,很是好吃。三下两下,一碗一会儿就吃完了。那时,爷爷奶奶吃炒面是不放糖的,有时用面条汤伴,有时加盐。我还以为他们爱那样吃呢,其实他们是不舍得吃。
吃着炒面的时候,奶奶才说,炒面火候很重要,得一口气儿完成,中间不能换人。炒炒面来回翻动,不能急也不能慢。心太急容易糊锅,太慢了又出不来香味。当面粉在锅里颜色变深,香味也开始出来,这个时候要多加注意,看到锅里面粉变成金黄色,炒面就要出锅了。
奶奶说,三伏天吃炒面可以治疗腹泻腹痛,祛除湿热,不苦夏。得记住地里长什么就吃什么,要吃应季的,这都是有说法的,可不能乱吃。这该叫“君子爱吃,取食有道”吧!
就在这不断地翻炒中,奶奶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背驼了,时光溜走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经历着,品尝着。炒面也如人生,有煎熬,也有火候,也得过锣,添加佐料,才有软糯甘甜的味道。奶奶对待食物,总是怀有一种敬畏,对待生命的无常,总能接纳,或喜或悲,都保持一种波澜不惊的虔诚。
爷爷在他九十岁高龄的时候平静地走了。奶奶今年八十八了,虽经历病痛,可依然达观。恰是两位老人的这种波澜不惊的虔诚,所以将日子过得平静、智慧、不疾不徐。时常想起一句话:“静水流深,沧浪踏歌。”你看那无声的静水,为什么没有半点喧杂?因为我们总是怀着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和虔诚,安静地顺应自然的变化,感慨自然的神奇。让自己慢慢变得笃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