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No.21
平湖城中有三大巨头,城主孟蛟龙,钱庄杜有德,以及赌场张小鱼。
其中,孟蛟龙五十岁,杜有德四十三,而张小鱼,却只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张小鱼与其他两巨头年岁相距甚远,却与二人义结金兰,以兄弟相称。三人隔三差五在醉仙楼大摆宴席,豪吃海饮,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如同亲兄弟一般,见者无不啧啧称奇。
而就在三年前,张小鱼还是个默默无名之辈。据说他是个孤儿,早年在乡下给地主放牛,后来年纪大一点,跑到平湖城来谋生,干过码头苦力,做过酒馆跑堂。但大多数人听说张小鱼这个名字,却都是与赌有关。
通常来讲,男人一旦染上赌瘾,前途基本就算完了。在赌桌上输光家业,最后连底裤都不剩的故事,几乎每个人都听过类似的版本。可张小鱼却不同,自从他进了赌场,竟如同鱼入大海,找到了归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人生巅峰。
张小鱼赌钱,靠的是两大法宝,一是赌运,二是人缘。
赌场输多赢少,乃是常识。可张小鱼却赌运奇佳,堪称传奇。他的赌运十分奇特,总结下来就两句话:用自己的钱赌,十赌九输;借别人的钱赌,却经常能够大杀四方,赢得彭满钵满。
一开始,每次张小鱼输红了眼,便四下找人借钱翻本,大家都不是傻子,根本没人会借给他。后来混得久了,彼此相熟,有一些有钱人便愿意借给他一些,但大都当送给他玩,图个彩头,根本不指望还。
可是慢慢地,人们发现,张小鱼总能按时还钱,不光还本金,还带利息,高的时候,借给他一两,甚至能还三两五两回来。
一来二去,愿意借给张小鱼钱的人越来越多,张小鱼在赌场中也闯出了一点小名声,帮别人赚了很多钱,人缘越来越好。别人与张小鱼同桌赌钱,都要事先问一句,你这钱是自己的还是借的,以便跟着押注,或者避开霉头。可张小鱼也不傻,怎会轻易交底?他往往或转移话题,或虚与委蛇,偶尔也吐露实情,虚虚实实之间,更让人觉得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
赌场之事,气运一说,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表面上,大家都把气运看做最重要的因素,尤其是那些目不识丁的普通赌徒,更是对气运一说顶礼膜拜,平日里忌讳颇多。比如很多人都忌讳输字,平日里不让家中女眷用梳子,不让小孩不读书学习,更有甚者在赌场输了钱,却怪自己的叔叔妨了自己,竟与之绝交,一时成为坊间笑谈。
然而,对于真正的大赌客而言,气运不仅不是赌场上影响胜负的唯一因素,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因素。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它不可控。说到底,这些大赌客才是明白人,他们很清楚,赌博一事,虽主要看运气,但也有一定的技术成分,天的事让天来决定,把握住自己能够影响的一丝一毫,才能在赌局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
当然,真正的大赌客赢了钱,嘴上也会连说运气好,输了钱,也只推诿给运气背。但他们在私下里,却在苦练各种赌术、千术,只为提高那么一点点可控的微小赢面。
城主孟蛟龙便是这平湖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客,平湖城赌场明面上是赌王胡三的产业,但背后的势力正是孟蛟龙本人。他平日最喜欢钻研各种赌博千术,以及赌客之间各种微妙的心理博弈。张小鱼在赌场声名鹊起,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在他看来,张小鱼这奇特的运势和反常的概率绝不单单是运势二字这么简单,其背后一定有古怪,说不定就是什么了不起的千术。
一个深夜,孟蛟龙派了几名卫兵,把张小鱼请到了自己的住处。名义上是‘请’,实际上去与不去,却由不得张小鱼自己选择。
孟蛟龙在城主位上已经坐了十多年,阅人无数,城府颇深。但他第一眼看到张小鱼,却是相当惊讶。
不为别的,只为张小鱼的神情自若,不卑不亢。
通常,一个平民见到自己,要么战战兢兢,卑躬屈膝,是为顺民,要么头颅高昂,仪态轻浮,似乎特别以能够在权贵面前表现出不屑一顾的高姿态而骄傲,这种人,是为狂生。
而张小鱼,两者都不是。他目光平静,状态松弛,一路上森严的铁甲卫兵没有威慑到他分毫,城主府的金碧辉煌和娇美的女侍也没有吸引他侧目顾盼,甚至见到城主本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局促不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哪里像个乡下来的十五岁少年?孟蛟龙差点怀疑自己手下调查的情报有误。
“孟大人,久仰。”张小鱼拱手行礼道。
“看座,上茶!”孟蛟龙招呼手下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介平民施以朋友级别的待遇。
二人入座,孟蛟龙开门见山道:“今日请张公子来做客,没有别的意思,鄙人不才,平日里也好赌一两手,近日听闻张公子赌运亨通,用自己的钱赌,十赌九输,借别人的钱赌,却十赌九赢,不知是真是假?”
张小鱼笑了笑,道:“不瞒城主大人,输赢是真的,但赌桌上的钱,那便只是钱,哪里分什么自己的或是借别人的。都是骗人的把戏,以讹传讹,只为消遣娱乐,博人眼球罢了。”
孟蛟龙道:“张公子豪爽直言,不诓老夫,令人钦佩。只是,你是如何做到十赌九赢的?”
张小鱼道:“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我还有更厉害的绝活儿,大人想看吗?”
孟蛟龙目光露出一丝赌徒的兴奋,道:“那再好不过!”
张小鱼让人拿来三枚骰子,一只骨盅,交给孟蛟龙,道:“劳烦大人掷点,我来猜点数。”
孟蛟龙手持骨盅,在桌面划过,将三枚骰子收入其中,摇动数十下,猛地扣在桌上。
张小鱼淡淡道:“四,六,二。”
揭开一看,果真是四,六,二。
孟蛟龙再掷,张小鱼又猜对了。连续五次,竟无一次猜错。
“厉害!”孟蛟龙赞叹道。
张小鱼道:“这没什么,我来掷,大人来猜,一样也能猜对。”
孟蛟龙摇头道:“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自己的赌术高低我自己清楚。这听声辨位之术,我也练过,但只懂皮毛,十次猜对一两次,就算运气好了,不可能次次猜对。”
张小鱼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大人想要几点,我便能掷出几点来!”
孟蛟龙惊道:“这……!这也可以?”
“不妨一试。”
“那便先来一个满堂红。”
张小鱼自信一笑,收骰入盅,闭上眼睛,微微侧耳,开始摇动骰子。片刻,落定。张小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让孟蛟龙揭开盅盖。
孟蛟龙满怀期待,像揭开新娘子盖头一般郑重,将那骨盅轻轻揭开,果不其然,三枚骰子,都是红彤彤的四点,满堂红!
孟蛟龙兴奋不已,额头已经渗出细汗,连声赞叹,道:“张公子年纪轻轻,赌术竟如此出神入化,让孟某大开眼界!”
张小鱼道:“张某不才,托大问一句,以我这本事,是否当得起平湖城赌王的称号?”
孟蛟龙道:“当然当得起。现任赌王胡三虽也有两把刷子,但还远不能与你相比。”
“我还听说,孟城主与那胡三,似乎有些过节?”
孟蛟龙神色微变,谨慎道:“生意上的事,偶有争吵,实属正常,谈不上过节。”
张小鱼道:“赌王胡三赌技低劣,才疏学浅,又贪得无厌,难以服众,是时候该换人了。若我当上赌王,不仅会将整个平湖城的赌博业经营的更加有声有色,利润更加丰厚。最重要的一点,我不要任何的报酬和分红。”
在听张小鱼说话的过程中,孟蛟龙面无表情,直到张小鱼说出不要报酬和分红几个字,孟蛟龙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光亮,他淡淡道:“你说胡三贪得无厌,但在我看来,一个不要报酬和分红赌王,说不定更加贪婪。”
“大人多虑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城西小山上那座天象塔,以及十名驻塔卫兵。”
天象塔隶属城主府,是城中里天文历法机构,用于观测星象。塔中仅有一年近七旬的星象官,和两名卫兵,是平湖城数一数二的清水衙门。
一个分文不值的天象塔,换一个赌技高超的赌王坐镇赌场,还不要任何报酬分红,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孟蛟龙盘算片刻,心中便已拿定了注意。他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十五名驻塔卫兵,包括那名星象官,都归你管辖,但卫兵队长,需要由我来任命。”
“没有问题。成交。”
二人推杯换盏,各自的目的都已达到,不由得相视大笑。
城中某处,赌王胡三正躺在怡红院小翠姑娘的怀里吃酒,不知为何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心下烦躁,连骂了几句脏话才稍稍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