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逐鹿传说(34)
第三卷 虎跑凤翔
十 凤栖梧
冬去春来,草绿花开。
斜阳脉脉,巍巍潼关。
官道之上,一个面若重枣、美髯飘飞的铁血硬汉正纵马狂奔。他,火族第一勇士庞师古,在华山五粒松默默无闻地潜心静养逾两年,两天前终于尽祛狼牙噬“紫血封喉”之毒,蒙逍遥先生准许下山归队。潼关一过,他依旧马不停蹄,将沿途风景悉数抛诸脑后,目的地只有一个——汴州,朱雀大营。
此际他的情绪,异常亢奋,充满了对未来战斗的期许和渴望。于他而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一旦闲了下来,简直就是活遭罪,一切皆淡出鸟来!
对于他的同门师兄朱温而言,庞师古的伤愈复出不啻为一剂强心针,极大地坚定了朱温力拔徐州时溥这颗眼中钉、喉中鲠、肉中刺的会战决心。
此时此刻,朱雀大营之中,气氛无比凝重,朱温携庞师古之手,斩钉截铁地布置着滚烫出炉的作战计划,“诸位,今番我朱雀大营倾巢会猎徐州,不剐时溥,誓不旋师,师古,你率陪火、望火二团为前部先锋,顺汴水南下,自水路直趋徐州,我自领朱雀大营主力马不停蹄沿陆路南下,兵锋直叩徐州,彦章点齐麾下迎火团及三千河阳兵为侧翼,日夜兼程,大张旗鼓直取泗州,务必要一举切断徐泗之间的补给联系。”
言毕,帐内依旧一片死寂,葛从周瞥了瞥一旁的谢瞳,见他眉头深锁,忧心忡忡,不由试探道:“居士莫非心忧河东李克用伺机蠢蠢欲动?若如此,从周愿自告奋勇领送火团及三千河阳兵,与郭严将军一道去守河阳,以解除我朱雀大营后顾之忧。”
谢瞳摇了摇头,似乎仍然是苦苦参详而始终难觅端倪,叹道:“谢某守汴州,葛先生坐镇河阳,或许该当是万无一失了吧!”
徐州,燕子楼,觥筹交错,三枭聚首。
时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畅快淋漓地道:“茂贞贤侄,此番砀山午沟里狩猎成功,令时某重夺惠美人,全赖贤侄运筹帷幄之中,想必那朱三小儿此际,定然是捶胸顿足,暴跳如雷,恨不能将我时某人生吞活剥了!呵呵,夺了惠美人,就如同勾走了朱三小儿的三魂七魄,朱雀大营纵然猛将如云,我武宁劲卒又何足惧哉?痛快,痛快!”
“时长老此言差矣,今番我们已经牢牢扣中了朱温的死穴,正要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将朱雀大营连根拔起,到时汴州、河洛、蔡淄广袤富饶之地,便由我三家尽数瓜分,岂不美哉?”李茂贞一耸剑眉,凌厉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茂贞兄所言极是,此番朱三小儿一旦落入我三家精心布置的口袋,我们朱氏兄弟俩重夺本族圣器圣火樽,光复拜火宗,看来亦是指日可待了!”说话的正是水族泰宁节度使朱瑾,他此前奉其兄长天平节度使朱瑄之命,赴淄州成功策反朱温义子朱珍,谁知被庞师古半路搅局,致使朱珍命丧离别勾之下。
李茂贞一拱手,十分果决地道:“事不宜迟,茂贞这便速返凤翔大营部署一切,十日之内,我将与王行瑜的邠宁军借道河中,水陆并进,直捣朱温的汴州老巢,令兄朱瑄则于第一时间尽起郓州之兵,全力攻取淄州,时长老切记,务必扼守徐州十日,则大事可济矣!”言罢翻身跃栏,匆匆而去……
时溥望着李茂贞逐渐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对眼前的朱瑾发出一丝美中不足的感慨,“可惜河东府与河中府已然结成了儿女亲家,再加上早年上源驿一战老夫与河东李克用曾有旧隙,所以此次考虑再三,并未邀其共图大事,不过李克用亦与朱温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我时某人缄口不言,若是朱雀大营倾巢而出,鸦儿军必然趁隙去夺河阳,嘿嘿,朱三小儿,今番雪上加霜的滋味可不好受哇!”
长安,大慈恩寺。
元遂大师端坐蒲团之上,慈祥地看着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两个青年弟子,少逸和释莲芳。
释莲芳双手合十,十分懊悔地道:“弟子无用,第一次奉师傅之命出寺历练,便遭拜火教妖僧史怀恩和摩尼教主母乙上人劫持,迷失了心智,险些在狮塔害了少逸的杨行密叔叔。”
元遂大师平静地道:“这不能怪你,那妖僧一身魔门功夫登峰造极,若非江北钓叟关键时刻及时援手,就连为师也险些遭其暗算,因果循环,这是你的劫数,却也是佛家修习增持的必经之路。”
少逸忙道:“当时我听莲芳师兄说您受了重伤,心里担心极了,后来好在莲芳师兄恢复了神智,才知道这是母乙上人的邪器妖娆天灯在装神弄鬼,不过我还是担心那妖僧另有阴谋,所以淮南战事一了,就赶紧拉着莲芳师兄回长安看师傅,您老人家在慈恩寺安然无恙就好啦!”
元遂大师抚摩少逸的脑袋瓜子,微笑着道:“师傅老喽,你这孩子,狮塔一役竟能出其不意地捣毁妖娆天灯这等鬼魅邪器,放生为母乙上人所拘的无数冤魂孤魄,真可说是为我佛门天台宗添造了万千浮屠了!”
沉默了片刻,少逸又缓缓道:“此次送莲芳师兄回慈恩寺,一是为了看望师傅您老人家,二是顺便打探长安城中的形势。如今我土族在淮南大局已定,行密叔叔和钱伯伯业已冰释前嫌,淮南钱塘自此互为股肱,结成兄弟之盟,而水族京畿附近却是战火频仍,兵祸不休,如今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正是昔日的博野旅天队五火火长,此人野心勃勃,天性凉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竟与卑鄙无耻的鼠辈颁宁节度使王行瑜朋比为奸,兴平会战之后,李茂贞势力更是急剧膨胀,短期内迅速囊括四镇十五州之地,在当今水帝面前肆无忌惮,猖狂无比,今日之凤翔大营,已然丧失了昔日之博野旅军魂,彻头彻尾地沦为为虎作伥的屠戮工具。若任凭此人野心坐大,日后兵祸必然殃及西京万千黎民百姓,少逸此来,正是要窥测凤翔大营的下一步军事动向,亦为我淮南土族未雨绸缪,提早防患于未然。”
“阿弥陀佛,如此说来,翌日若凤翔李茂贞入主西京,只怕亦是我佛门天台宗的一场浩劫了!”言语间元遂大师闭上双眼,似是陷入无尽沉思……
凤翔大营,烛火通明。
中军帐内,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茂贞兄,王重荣已经一命呜呼,我三万邠宁军即算敲锣打鼓地穿插河中府,又有何惧哉?区区王珂小儿,不值我王行瑜一晒也!”
“话虽如此,但其弟王重盈深居简出,仍不可小觑,咱们此番的战略目的是借道河中,绕开河阳,全速直扑汴州,万万不可节外生枝呀!”李茂贞望着眼前翘起狗尾巴的王行瑜,颇有些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茂贞兄放心,绝误不了你的事儿,行瑜领三万邠宁军先行,为凤翔大营扫清朱雀军陆路屏障,朱温倾全力去夺徐泗,汴州城防必然空虚,今次我定要兵不血刃一举捣毁朱雀军老巢,生擒传说中料事如神的谢瞳!”王行瑜自兴平会战之后,信心迅速爆棚,俨然成了一员水族猛将。
“好,祝王将军马到成功!稍后待茂贞再请来一位高人助拳,凤翔大营便自水路全速开拔,此次定要将朱雀大营连根拔起,彻底铲除火族一脉!”李茂贞信心十足地与王行瑜击掌为誓。
当王行瑜大踏步迈出朱雀营门的时候,月华清辉之下,一道飒沓人影正划出一记饱满的鹰翔,奋力望河中府方向疾驰而去。他,不能任由李茂贞、王行瑜染指汴州,因为那儿,有他魂牵梦系——最悬心的人儿。
黄河北岸,河中府地界。
官道之南,是一片沿河而生的茂密丛林,月光掩映之下,影影绰绰,宁静神秘,诡异无比,当地老百姓皆唤作“盈月林”。
然而今夜,这宁谧,注定是要被打断的。
“弟兄们,也就辛苦这两夜啦,等破了汴州城,可有数不尽的蚀骨销魂温柔夜在等着咱们呢!”伴随着王行瑜破锣嗓子一声吆喝,一时之间,马蹄叮当,甚嚣尘上,三万虎狼之师肆无忌惮地一路狂飚。
盈月林中,细细的声音悄然徘徊,“三伯,王行瑜果然来啦,这次新账老账一并清算,定要将这狗日的活捉,这厮近年来狐假虎威,与李茂贞沆瀣一气,仗着水族圣器禹王玺猖獗无比,自父亲大人仙逝之后,我河中府亦只能坐看邠宁边兵肆虐京畿,这口鸟气着实憋得太久了!”
“珂哥哥,看来你这趟情报还真是精准无匹,时间地点竟然丝毫不假,究竟您麾下何人有如此神通,能将王行瑜的七寸拿捏得如此分秒不差?”一个貌似稚嫩的少年在暗处探头探脑地嘀咕着。
“珙儿你有所不知,这位少逸大哥哥,神龙见首不见尾,昔年若不是他们土族仗义援手,我恐怕还娶不到你雨笋嫂子哩!”他沉浸在昔日渭水往事之中,心中充盈着感激,还有一汩,难以言喻的战斗情谊。
“放箭!”一声果断的发号施令,正是弟继兄位的新任水族河中节度使王重盈。
一支“来坎”助枕盈水箭,声先士卒,不依不饶直取王行瑜咽喉,骤遇奇袭,王行瑜大吃一惊,覆舟心法于百忙之中生出感应,自兴平会战以后,他的寒冰真气业已突破“来坎”之境,手中长剑挥舞,顷刻在身前旋起圈圈水盘,节节抵挡。
“砰砰砰”,半空之中蓬起漫天冰点,毫无目的地窜向王行瑜身后众邠宁军卒,哭爹喊娘声中,立时七荤八素栽倒了一大片。
“河中府的弟兄们,随我冲啊,活捉狗日的王行瑜!”当此际,王珂痛快淋漓地一声雷鸣,不禁颇有一番“上阵父子兵”的畅快感觉。
“父子兄弟”,利义断金,憋足了劲的河中府两万精兵蜂拥而出,势如破竹,顿时将眼前身经百战的邠宁边兵冲成数截,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风紧扯呼!弟兄们快随我撤!”吓破了胆的王行瑜再度发出令人熟悉的歇斯底里看家呼号,三万邠宁军顿时望四面八方蚁窜鼠溃……
“王行瑜,今日且饶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李茂贞,王珂不才,父亲大人虽已驾鹤仙去,但日后不论是谁,若想借道河中府,还须得问过我三伯王重盈!”王珂这一句,不啻喊出了河中府众将士久违的心声。
此时渭水之上,百艘大船正扬帆起航,朝着黄河干流全速开拔。
当先一艘龙覆船,有恃无恐,破浪乘风,分外醒目。
月华之下,船舷之上,一阙熟悉的,剑眉星目,映入眼帘,少逸心中默诵着昔日凤翔大营博野旅军歌,“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胸臆之间不禁涌起恍若隔世的一阵酸感。
人生如梦,一杯浊酒,莫非今夜,自己竟真的必须痛下杀手,除掉这位昔年长安城外初相遇的天队五火火长么?想当年,他李茂贞隶属神策军左翼凤翔大营,与王行瑜的右翼豹骑旅势同水火,气质军魂不可同日而语,可如今,他竟然公然与王行瑜狼狈为奸,为了一己之私利,不惜放纵兵祸荼毒黎民,肆虐京畿。位卑位极,判若两人,真不知郑伯伯又该作何感想?
“李将军,贫僧代杨教主送上的这份见面礼如何?”一个骨子里透着迷惑谄媚的声音自甲板之上钻透耳膜。
“嘿嘿,杨复恭倒是会做顺水人情,把先前在嘉陵江上被他侄子凿破的龙覆船修修补补,便又当是一份大礼了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恬不知耻地叫嚣什么‘大侄但积粟训兵,勿贡献。吾于荆榛之中立寿王,才得尊位,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天子门生!’”李茂贞似乎并不领情。
“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杨复恭已成废人,龟缩阆州,李将军就莫要再赶尽杀绝了,毕竟景教昔日也是三夷圣教之一,如今母乙上人的摩尼教已被杨行密连根拔起,眼见普天之下,贫僧的故人剩下的也不多了,李将军就且卖贫僧一份薄面如何?”端坐在甲板之上的,竟是一个身披五彩蜘蛛袈裟、顶映北斗七星香疤的衣着光鲜的僧侣。
“看在怀恩活佛的面子上,茂贞就放他杨复恭一马!我凤翔大营的下一个猎物,乃是朱温的朱雀大营,此刻也没这份闲工夫和他斤斤计较,景教余孽,好自为之罢!”李茂贞冷冷一声。
“多谢李将军!你我二人此番携手,水火共济,可谓天作之合。到时李将军入主汴梁,贫僧只取朱温的圣火樽以复兴圣教足矣!”
“活佛此言差矣!茂贞岂是量狭器小之人?翌日茂贞入主西京,颠覆水族,九五登顶,定然信守前诺,焚毁大慈恩寺,奉拜火教为国教,尊活佛为国师!”李茂贞信誓旦旦地封官许愿。
“好大的口气!颠覆水族?且先问过我手中的丈六鱼枪!”一道银芒,自渭水之中鱼跃而出,直刺李茂贞胸膛。
“嗣源!”龙覆船画檐之侧“珍珠逆卷帘”的少逸心头怦怦直跳,不禁暗赞这孩子胆色气魄,已所不及——出生牛犊,不惧豺虎,竟然潜伏在渭水之中,毅然亮剑,意图行刺已然功成名就位列水族三大长老之一的李茂贞。
“谁家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与我叫板?”李茂贞目空一切地哇哇大叫,覆舟心法自以为是地增至“系墨”之境,一柄丛棘墨剑应运而出,撩向横空出世的丈六鱼枪,在他眼里,对方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水族后生小辈,其寒冰真气至多不过“用缶”之境,根本无力抗衡自己的“系墨”丛棘之剑,放眼当今水族,错非沙陀族族主李克用亲临,又有谁足够资格令自己祭出所向披靡的水族圣器禹王玺哩?
可惜,他错了!
丛棘墨剑与丈六鱼枪针锋相对,“系墨”寒冰真气势咄咄逼人,全线侵入丈六鱼枪,强弱悬殊之下,眼见就是缶破人亡之局。
李嗣源蓬出一口血瘀,生生撞击在丛棘墨剑之上,顿时激起漫天血雨,一线之间,左袖之中,一抹叠翠掩映,趁着血雾笼罩,直撩向李茂贞心尖,意欲一举毙敌。
“碧玉簪!”李茂贞大意失荆州,惊呼之中,却已来不及祭出禹王玺。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慌忙侧身,以左手“用缶”之气下意识地在胸前筑起水瓮,料想对方的偷袭,至多不过“用缶”,因此李茂贞于电光石火间厘定了似乎万无一失的攻击策略,右手丛棘墨剑丝毫不撤,依旧不遗余力地大兵压境,力图彻底扑杀丈六鱼枪。
一失足,顿成千古恨!
当此际,李嗣源摹的鱼龙惊变,脱胎换骨,覆舟心法奇迹般地瞬间突破“盈坎”之境,碧玉簪子如有神助,刺透“用缶”水瓮,一举洞穿李茂贞左掌。
一声惨叫,李茂贞猛抽左掌,同时迫不得已地回撤右手“丛棘”墨剑,在身前筑起寒冰墨墙,以求自保。
“好小子,居然在我怀恩活佛的眼皮底下偷袭得手,今日贫僧须饶不得你!”同一时间,甲板之上的僧侣一抖五彩袈裟,漫天火蛛蛾扑而来,笼罩李嗣源周身。
李嗣源适才奋尽潜能,侥幸偷袭得手,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战力已尽,眼见已是待宰羔羊。
当是时,少逸再难坐视,青木横槊挥洒而出,撩向漫天火蛛,木秀于林,六重天,少逸丝毫不敢怠慢,于渭水之上,奋力祭出青木神筏。
“妖僧休得猖狂!”少逸一声呵斥,贯注天台宗“角阶”须弥梵音,不啻一记当头棒喝。
趁着史怀恩一愣神的功夫,少逸已然一个猫扑,挂上船舷,携起嗣源,随即一刻不停地望青木神筏鹰翔而去。
二人将将立足青木神筏,渭水之上,顿起滔天巨浪,李茂贞咬牙切齿的声音炸雷一般响彻云霄,“想溜,没门!”一方蓝田紫玉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翻天巨印,泰山压顶一般径直罩向青木神筏。
“禹王玺!”嗣源一声惊呼。
少逸却自淡淡一笑,神色自若地祭出土族圣器玄黄鼎,同时放出封印其中的木族圣器青木神龛,渭水之上,一个无懈可击的虚空土木罩再度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