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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死的回忆乐园

2022-06-23  本文已影响0人  花中流萤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时常梦见,情人在密丛中幽会。萤火闪烁,泉流潺潺,他们在拥吻中化为哭泣的鸣蝉】

樱子的手里仍握着那段短枯木,临近死亡之时,她或许会想起那动人的民间传说。

外面下雪了,苍老的松柏在寒风中摇曳着,日头已经好几日没有造访,他们生活在黑暗中,感觉已经很久了。昔日仅供通行的大道在缓缓远去,不仅供通行的小径消失不见,这几天气氛很悲凉,大概是一到了十二月份的缘故罢,便意味着进入孤寂的冬天了么。而这种无底洞般的空虚与寂寞,似乎在那长鸣的孤鸟身上也有所体现。

今天好不容易盼来了一点天光,樱子不怕冷地从木屋里出来,坐在门口的长石凳上,用剪刀与指甲修剪她的木枝。樱子感到心情有前所未有的开阔,而对于三木,却反常地更加烦闷了。

“这个世界太拥挤了。”

“嗯?”

“我感到胸闷,胸口像是堵塞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我没法呼吸了。”三木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这样的表现未免有点自己吓自己的嫌疑了。

“无法呼吸么。”樱子仍在修剪着那无谓的枯木,她亲手从一颗枯死的枫树上折下,现在却又在手里把玩摆弄,就像一个小孩子,然而看到她折断树木时的凶残的红眼睛时,却无不告示了她曾经,或许现在也是一个悲伤的恶魔。

“是啊,我感觉我的口腔中堵塞满粘稠的痰液,身体四周围满鸣笛的警车。”三木说着,浑身也跟着震颤起来。

“那么你还活甚么?”

三木怔了一怔,而后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听到樱子开玩笑的口吻让人感到如此真实,甚至令人后怕,他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樱子。她还在修剪那枯枝,她浅笑着,如同河水泛起的涟漪,却又如同冰山上的墓志铭。她手里的枯枝上忽然沾上了点雪似的风絮,泛着一些白色,却又遮不住枯木灵魂悲戚的灰色。

三木再向遥远的雪原看去,棵棵大树仿佛是麻木的巨人,在狂风与雪花的戏弄中微微摇摆,光秃的手臂仍在试图抓住什么,那从没有抓取能力的手臂,似乎自千百年来以前就这般执着地四处挥舞了。

暴风雪要来了,三木意识到了暴风雪的临近,他已来不及思考如何回答樱子。三木开始有些窘迫了,而樱子仍然一时也不放下那枯枝,它已被她削剪得越来越小,曾经,应该也不如现在这般面如死灰的。

“樱子,你真的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吗?”

“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樱子忽然大叫一声,洋溢着莫名的孩子般的快乐。

“你的问题先……”

“不,我不要,为什么每次我的问题像瘦绵羊一般,被弃之一隅,最后彻底消失呢?”

“可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三木生气了,同时这惧怕中也夹杂着无限的恐惧和无助,他的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你,你看看外面!”

“外面?可我们现在本来就在外面啊。”说着,樱子调皮地把头转向屋子的方向,但是那双手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顾眼睛的离开,仍然独自修剪着这枯木,而这枯木在短短的时间内,面色更加黯沉,仿佛是生命在流逝耗尽。

三木再也忍受不了了,来源于生命最初的恐惧、爱情的矛盾、还有自我的虚实真假,如同针芒般折磨着他,他真真切切却又如似噩梦地感受到冰冷的耳语,痛苦最后的宣告。

此时,三木终于明白,自己并不理解樱子。

他们往昔的甜蜜与幸福此刻都暗色无光,甚至激起他的愤怒,激起他的痛苦和恶心的呕吐。他同时害怕到难以站稳,双腿颤抖,连逃跑的欲望甚至也难以支撑他仅仅中等的身躯。于是他只得双手抓着墙壁,顺着墙,拖着近乎瘫痪的双腿爬回屋内。他在屋里一通翻找,把杯子打碎,把桌子掀翻,往日安逸幸福的屋子此时变得杂乱不堪,哪怕是玻璃茬扎到了他的脚,渗出深红色的血液,他也不停止这疯狂的寻找。他裹上厚厚的衣物,大衣,围巾,他将自己缠绕成了一个大毛球,他将大包塞满食物和水,甚至已然在手中紧紧地攥着半块面包,一边大口啃食,一边痛苦地冲出房门。

“让我出去!”

“不!你要去哪!”樱子大声哭号着,用她娇小红润的身躯挡在门前,如同孩子要留住抛弃她的父亲一般。然而三木一把夺出,他臃肿的身躯显得庞大无比。樱子被甩到了木围栏上。忽然间,樱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哀号中充斥了蔓延大地的痛苦,如同母狼般悲凄,好似残月般空寂。

她踉跄地猛冲到三木身后紧紧地抱住三木,再不松手。这一刻,曾经温暖的往往在这一瞬重又涌上两人心头,尽管也只是仅仅一瞬。樱子的泪水在她美丽悲凉的脸上缓缓躺下,淌过她黑色细长的眼睫毛,淌过她小巧的鼻子,淌过她白皙透红的脸蛋,直到渗透进三木的衣绒里。她仍握着那个短小的枯木,三木的身体如同灼烧般震颤了一下,霎然间这里变成一个奇异的白色空间,世间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爱情一词,却又与爱情无关。泪水淌过的地方留下痕迹,在她的脸上结成冰晶,忽然给人一种凄美的感觉。

三木顿了一顿,湿润的眼睛中闪过几分悲苦。

“你走开。”

“为什么?”

“你看到远方的暴风雪了吗?”三木的尾音有点颤抖。

“看到了,是啊,又怎么样呢?”

“你就那么想死吗?”三木凝视着樱子,那密密麻麻的血丝正在以一股不可遏制的势头侵入他的眼球。这时,他的语气中虽仍带着骸骨的恐惧,深沉的愤怒,但是却也无可掩藏地显露出那仿佛任何人感受到都哑口无言的极度的悲戚无奈,而且似乎更加沉重。就像这黯沉的晚景,以雪的洁白,以雪的自由,在无人的空寂的山岗上呼啸着。

“唉。”

“唉,是什么意思呢?你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吧。”

“你觉得呢?”樱子把脸从三木的怀里抽了出来,三木猛然看到樱子水灵灵的大眼睛中闪烁着哀求和天真的光,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了。

“我?我……”

“你还是要走对吧?正如同但丁《神曲》里讲的那样,你执意要与我死后相见吗?”樱子锐利地质问着,不过不是审讯的样子,倒像是情人间的哀求和撒娇。

“我没有啊,我很爱你。”三木平日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唉,哈哈哈!你走吧,快点快点。”樱子说着一把推开三木,眼角强忍着涌动的泪水。

“求你别回来了。”

三木走了,他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却清楚地感觉得到衣服行囊的沉重。

樱子悲伤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反复穿梭着,跳跃着。捉摸不透,抓不住,摸不着,却又好像是触手可及,无比真实地摆在他的眼前。

不知道三木会怎么样,他是否会被这近在咫尺的暴风雪所吞没呢?如果真是那样,三木应该会很痛苦没能和自己付出了全部青春的女孩一同死去吧,这冷酷无情的暴风雪,却只知道咆哮呼号。我们喜爱片片的雪花,珍视颗颗的雪种,却恐惧暴风雪,这冷酷无情的东西啊。

樱子哭了,她为什么那么倾心死亡呢?她在默然间将自己用泪水铸成一座冰雕,悲伤的眼角,嫩红的脸颊。如同一朵沉入冰湖的红花。爱情让时间失去了它的概念、定义,还有在人们心中的位置。炽热的痛苦,灼伤着那大睁的瞳孔,我们寻找那源泉,然而似乎干涸的泉眼处,却抓不住一缕悲哀的发丝。

她看着暴风雪临近,自己曾视作珍宝的东西,现在要毁灭她。而她也只能轻轻地用手指摩挲着最后的残枝,稍拾零碎的冰晶了。她仍然紧握着那段枯木。狂风如同猛兽般呼啸着,漫天的飞雪,将远处的松林掩埋在一片白色之中。几只寒鸦在空中扑腾,他们互相浅语,以此作为死亡的宣告,于是纷纷落下。黑灰的云层中,似乎看到漫天繁星,化作飞舞的流萤。

樱子坐在石凳上,仍然握着那段枯木,那冰冷逐渐侵蚀她的身体。樱子靠着后面的石墙,似睡非睡地闭上了眼,那泪痕渐渐地消失了,好像在幻梦中,她又忆起了痛苦的往昔:

那日,天是蒙蒙的灰。

“你好啊。”

“竟然要问好的么”樱子远远地走来了,在三木的注视下,他们在一棵树下枣树下重逢。

“呵,没关系的。”樱子撩了一下头发,她的眼睛被头发掩藏了。

“你爱我吗?”

“当然爱了,我……”三木似乎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到了,他看着樱子忽然认真的样子,一时口齿变得不是很伶俐。他稍稍显得无所适从,只得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灰色夹袄。

“哈哈——”樱子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这样灰阴的天,虽然暗淡,却又显得纯净明朗;虽然压抑,却反而有些开阔的境界。正如那似乎是倒挂的斜阳,终其一生,最后只剩淡淡余光自地平线下逸出。樱子的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显得尚有些羞涩,像是两片绯云,在窃窃私语着。这似乎在她绵长的笑声中体现出来。

“那我们种爱情树吧。”

“什么?”三木有些惶然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樱子。

“就是,表达爱情天长地久的愿望。”

说着,樱子踮起脚从旁边一棵秋叶落尽的枣树身上掰下来一段树枝。她用小巧细嫩的双手去掰那干枯的秃枝,只听到同时的“咔嚓”一声和樱子的一声大概是表示轻松的叹息,一段无论从何处看,都能一眼深深地看透他的孤独的枯枝被掰了下来。

“你小心点嘛,我名字里也有木字的啊。”三木打了一个无聊的趣,眼神却想要表露出宠溺,只不过仍然是改不掉的呆木眼。

“你这样的打趣好没意思。”不料,樱子直截揭穿了三木。

樱子把那段枯木深深地插入覆着一层阴霾的泥土中。

“这样好了,象征爱情。”

“天长地久?”

“呃,大概罢。”说着,樱子又笑了,这是一种开怀的坦率的笑。

“我有些害怕,害怕他真的象征天长地久啊。”

三木牵起樱子的手,凝视着爱情树,樱子的话如同幽灵般在空中若隐若现,他们一同走在冰冷的石路上,继续向前走去了。三木心里莫名的有点复杂。

樱子把手塞进兜里,手里握着那段枯木,当她把枣树的枯木从土里拔出来时,又看到她如同悲伤魔鬼般的红眼睛,就好像那火红的斜阳……

樱子被大雪埋葬了。

【我曾记得这样的一幕:一对情人在黑暗的密丛中幽会,他们在繁茂的枝叶中穿梭、舞蹈,互相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却早已逃跑,不久又迂回。情人以陌生的茉莉花香寻找逃逸的伴侣,那时月光如同皎洁的天泪,星空如同世界的边界。他透过密丛缝隙闻嗅她的气味,微笑着转身寻找。她的笑容让他沉醉,他的眼睛使人悲恸。

而今,那幻象也只剩下模糊的影像了,我只看见年轻人的影子在追逐,在交织重叠着,他们像是死去了。我祝福这至死不渝的爱情,死亡是痛苦的解脱,然而爱情仍存,于是真的使爱情脱离了痛苦的漩涡。】

多年以后,三木再此回到这片松林时,他的胡须和乱发已然花白,刚毅的眼睛中流淌汇聚多年悲伤的河流。他从周围的松柏上扯下一断枯枝,往雪地里一插,于是静静地躺入了雪里。

那根枯木,凝聚了爱情的凄苦与悲凉,预示了生命的滑稽,和死亡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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