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233）
苏醒反复看了几遍李瑞晶的来信，沉思了很久。他考虑再三，做出了一个决定，并立即开始付诸行动。
苏醒第一时间写信告诉李瑞晶，鉴于她已经解放了，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他准备找人把李瑞晶从G山上调回C市。他冷静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告诉李瑞晶，与其留在G山上，不如先回C市，至少一家人可以在一起生活。他让李瑞晶稍安勿躁，他会尽可能快地办理她的调动事宜，剩下的事情，等她回来再说。
李瑞晶从苏醒来信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和爱意，也心领神会他没有直接写出来的意思。她不动声色地一边工作，一边等待苏醒行动的结果。
因为当地的条件所限，解放了的李瑞晶等人，依然和没解放的于一荻她们住在同一个大教室。她们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李瑞晶等人不必再去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了。
李瑞晶和于一荻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马幼凤在最初的几天有点别别扭扭，好像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和李瑞晶等人相处。观察了几天之后，马幼凤发现几个被解放了的室友，尤其是李瑞晶，并没有任何自己所担心的改变，才慢慢恢复了大家和睦相处的方式。
由于性格清高孤傲，在苏醒的一生中，他很少为了个人的事情去找关系。这一次，为了让李瑞晶尽快调回C市，他破天荒地直接去找了具有决定权的人。
文化大革命中期，最初的混乱和疯狂过去了。最高层感觉到社会需要某种程度上的平稳，国家机器以及方方面面的运转都需要人来支撑。被潮流卷到乡村、山野的人们暂时不可能回归正常的轨道，一个两个人的调动迁移还是在许可范围之内的。
李瑞晶的调动正好落在了这个范围之中，加上苏醒的努力斡旋，事情办理得格外迅捷、顺畅。夏天还没有结束，李瑞晶就拿到了调回C市的调令。
听说李瑞晶要调回C市了，在大教室的宿舍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都由衷地替李瑞晶感到高兴，毕竟可以回到熟悉的城市，和家人团聚，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于一荻真诚地祝福李瑞晶说：“祝贺你！喜事连连。这下子你可以带着睿睿离开这荒山野岭了。”
李瑞晶笑着嗔道：“我的大小姐，这儿可是革命圣地，说话小心点儿吧。”
“切！”于一荻不以为然地说：“我这不是和你私下聊天吗？咱俩还不能说点儿真话？”她再次不大文雅地翻了个大白眼，对李瑞晶抱怨道：“看这革命、那运动的，把人都弄得神经兮兮的，每说一句话还要考虑考虑后果，这样的日子……”
“哎，打住。”李瑞晶赶紧打断了于一荻的话头，真心实意地劝诫道：“你这些话，和我随便说说没什么，千万不要和别人再提了。祸从口出，不得不防。”
“诶—”于一荻深深地看了李瑞晶一眼，貌似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原来没见到你之前，就听说你这外语系的一枝花，如何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风姿绰约，不拘泥于传统，思维敏捷，敢于直言……”
“抱歉啊，见到真人，让你失望了！”李瑞晶不想听到于一荻心情沮丧地对自己当面夸奖，半开玩笑地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头。
“没想到，没想到啊！”于一荻不理睬李瑞晶刻意插科打诨式的接话茬，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认识你之后，觉得你是有几分姿色，几分爽朗。但是，你也脱不了谨小慎微的框框。”她抬起一只手，阻止了李瑞晶开口，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因为啥改变的，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时势比人强，谁也没有办法的，不是吗？”
李瑞晶瞪着大眼睛看着于一荻，心里很是赞同她的说法，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其实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自己的变化，为了生存，为了尽可能地避免遭到无谓的伤害，有些时候不得不改变自己，以顺应时代，获得活下去的空间。
听着于一荻推心置腹的私房话，看着她生动的面部表情，李瑞晶的思绪忽然飞到很远很远。她想起了许久不曾联系的冷庆贺。
像冷庆贺那样的出生背景，加上她自幼养成的脾气和性格，在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运动中，恐怕是少不了备受折磨。李瑞晶真心希望自己这位自幼交下的好朋友能够顺利度过这个艰难的时期。
马幼凤听说李瑞晶和苏睿要回C市了，她很为李瑞晶母子俩感到高兴。看到李瑞晶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同时把一些不方便携带的生活物品放在一旁，马幼凤心里一动，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压迫着她不说出来就很难受。
马幼凤貌似漫不经心地站在李瑞晶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着。看着李瑞晶把衣物都放进了行李箱，又在着手收拾生活用品，马幼凤终于忍不住问：“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要怎么带走啊？”
李瑞晶直起腰，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些无奈地说：“我正在发愁呢，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真的的不好弄……”
“噗嗤，”马幼凤的视线随着李瑞晶手上的动作，落在她的脸上，却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马幼凤漂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白皙的肌肤因为忍笑而染上了淡淡的绯红，纤细修长的手指点着李瑞晶的额头笑着说：“看看你，弄得脸上都是灰，像只大花猫。”
“哎哟，真的吗？”李瑞晶伸手就要去抓挂在床头的毛巾，被马幼凤制止了。
“等着，”马幼凤轻轻拍开李瑞晶的手，嗔怪地说：“你手上都是灰，一抓毛巾，毛巾就脏了。”说着，她摘下挂着的毛巾，轻轻帮李瑞晶擦掉脸上沾染的灰尘。
一股轻微的暖流像羽毛一样掠过李瑞晶的心头，她印象中，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体贴的对待自己了！一向不是很敏感细腻的李瑞晶瞬间感觉眼眶湿润了。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有点不自然地说：“谢谢了！你让我想起了我姐姐～”
马幼凤笑眯眯地接过话头说：“我的年纪比你大，可不就是你姐姐？”说着，她把手里的毛巾仔细地搭在床头上，再次重提刚才的话题：“你这些怎么弄啊？”她手指冲眼前的杂物虚划了一个圈。
李瑞晶看着眼前的东西，思忖着说：“这些都是很实用的东西，但真是不好带走。我想着，要不然……”
马幼凤眼巴巴地看着李瑞晶，等待着她的下文。
“有些实在不好带的东西，就留下来，你们谁看着能用，就拿去用吧。”李瑞晶终于下定决心地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经过这几年的动荡颠簸，加上听到苏睿不止一次地描述，和哥哥姐姐在一起，没钱买菜的窘迫，李瑞晶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要勤俭节约的观念。她不再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花钱，或者是丢弃有价值的物品。
马幼凤闻言，喜上心头。她毫不客气地对李瑞晶说：“那你把你的煤油炉留给我吧。”
李瑞晶用的煤油炉是苏醒专门托人买了，送到G山给李瑞晶母子俩用的，和普通的煤油炉很不相同。这个煤油炉是当时罕见的用搪瓷制作的炉身，不仅精致美观，不会漏油、不会弄得黑烟四起，而且火苗集中，效能高。
这个小小的煤油炉在当时，在八人居住的大教室里，一直都是一个令人瞩目的非常高效又实用的奢侈用品。马幼凤眼馋了好久了。
李瑞晶微微一愣，没想到马幼凤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她正踌躇着犹豫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马幼凤的要求，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李瑞晶的尴尬。
“马阿姨，这个不可以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李瑞晶身后的苏睿走了出来，直接对马幼凤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爸爸专门给我们买的。我们必须要带回家去。要不然，我爸爸会很难过的。”
李瑞晶和马幼凤都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睿，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心情各有不同。
李瑞晶心里很是赞同儿子的意见，同时也有几分感激儿子的直言不讳解决了自己的难题。她目光带着欣慰看着儿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马幼凤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她好像不是面对着一个稚龄学童，而是对着一个颇有威严的成年人。她轻轻摇摇头，想晃掉自己这荒诞不经的念头，脸上露出有些难堪的微笑地对苏睿说：“哦，阿姨就是随便说说。你爸爸专门给你们买的东西，当然要带回家了。”说完，她转身离去。
李瑞晶对着马幼凤的背影歉然一笑，又弯下腰，开始收拾手边的杂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