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华服
一对有情男女,少时相爱,终敌不过时过境迁。
汲是一个穷小子,春的金钗在赶集中掉落水里,汲跳河为她把金钗捡回来。汲当时浑身湿透,手、脸、发全是水珠,稍显狼狈,春却看到他五官的如山峦笔挺,眼眸如星辰璀璨。
她头脑一热,就问他是否想与她谈婚论嫁。
一个女子,说出如此大胆之言,更何况一个是官家小姐,一个是街头有名的穷小子。
全城轰动。
尽管他拒绝了她,但春还是不愿放弃,日日想着该如何对汲展开情感进攻。
越受挫,越不甘,越想要成功。这是豆蔻少女独有的冲动。
全城轰动,春被禁足,却仍不死心。春家宅院外,人人戳着汲的脸面,说他不自量力,想要攀官家小姐的高枝,和他的面貌一样,是一个小白脸。
春不知城中对汲的流言,逃出家门来找汲表白,汲不愿再受困扰,严厉拒绝。春看到他认真严肃的态度,心中受挫,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失败和痛苦是什么。
家中小侍看到春受了打击以后日日失落,带她偷溜出去玩。
流连野外不愿返家,回到城中,已经犯了宵禁。
汲正是巡城小吏手下雇的小差,碰上了春,却放她回家,没有罚她触犯宵禁。上头小吏听到动静过来盘问情形,阻了春回家的路,春和小侍隐在街头转角,听到汲帮她应付小吏,最后把小吏引开,让春和小侍顺利回家。
春再次受汲帮助,再次动心,认为汲或许并不厌恶自己。
可是为什么一再拒绝自己?不愿与自己靠近?
春开始关注汲。
他生活简单,又很自律,他目标坚定,一心学习。因为他长相英俊,他的身边不乏示好女子,但他一直拒绝,从不亲近。为什么他从来不对任何一个女生动心?他阅读、习武,给小吏当差使赡养母亲,他有一个专注的目标,当他去参加会试,她才知道,他一心想当个武将,为国效力。
他参加武考会试回来后的第二天,天气寒冷,下着薄雪。
他看到一个人影在他家外面的巷口空地上低头弯腰寻找着什么。天空中的薄雪带着寒凉的水汽,一碰到地上万物就化了,到处都湿漉漉的,添加了浓重的湿寒。
那找寻东西的人身上的袄子被沁湿了,看起来她在这雨雪中已经有一阵子了。
他打着伞,来到她的面前。
她看到一双靴子站在面前,天上的雪“停了”。
她抬起头,直起身,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汲。他正打着一把伞,面色严肃地看着自己。
“你这样会生病的!”他对她说。
“你不是去参加武考会试了吗,我给你去禅寺里求了个平安顺遂符,但是刚才摔了一跤,不知道掉哪儿了。”
说完,满脸的难过和焦急。
“找不到就别找了,先去我家里烤火,不然要生病了。”
他看到她的脸和手都冻得红通通的,身上的湿气和寒冷让她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哎呀不行!怎么能不找呢,我叫常空住持开光过的,要是丢了多不吉利呀!不行,啊——”
她的手突然被他抓在手心,他拉着她,往他家走。
“哎呀不行,我必须找回来!”她想要甩开他,结果,一下跌倒在地上。
雪水浇湿的地面,特别的滑。
他蹲下来,把她扶起来,不知她是没站稳,还是故意,一头栽入了他的怀里。
“如果能找到平安符,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隔了许久,他都没有动,直到发现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才回过神,然后看到她抬起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问他这句话。
他脑袋没有任何疑思杂虑,遵循内心,郑重答了一声:“好。”
官小姐和穷小子谈起恋爱来,所有人都在非议,春的家里也在全力阻挠,不过始终断不了两个人想尽办法在一起的心。
写信,趁着集会偷偷去约会,在春家的后院,隔着墙,穷小子和里面的官小姐互诉衷肠。
他说,他要去殿试了,会离开一段时间。
她那时候满心欢喜,说:“好的,我等你回来。”
可是,他这一去,却一直没有回来。
殿试放榜,汲中了榜眼。同时,西边夷敌犯境,汲报名参战。
梦尽于此。
外面有刻薄的女人说:那个官小姐真当那穷小子是喜欢她?穷小子只是攀附她!现在他高中榜眼了,哪还会回来看她!
终究只是我们这小地方的一个小芝麻官家的小姐而已啊,人家可是武考殿试的榜眼,那是要在京城做官的,前途不可限量。
对啊,长得又那么俊,随便勾搭个皇亲国戚的女儿,或者娶个公主做驸马,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他的父亲好像不就是有了一点小钱以后就说出去经商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吗,有其父必有其子!
……
一句一句话就像冰刀一下一下削在冰面上,把少女原本如冰砖一样坚定的情感也凿穿了。
韶华消逝,年岁渐长。
一年又一年,春和家庭都有了变化。
碧玉年华,父亲病逝。春看到花瓣凋零,树木结果,落叶化成了春泥更护花。
春陡然也明白了,年少时期的爱恋若没有双方共同的维护,终将如凋零的花瓣,化为尘土。
少年时期衣食无忧的官小姐,随着家庭变故,父亲离世,和自己年纪渐长,已经变成一个快要嫁不出去的被人厌弃的又没有家世托底的老丫头!
却有痴情公子,对她很好。护她三冬暖,让她春不寒,为她解忧,祛她伤痛。
春想通了,年少痴情,终只能留在昨日,眼下良人,不能辜负。那些回忆与思念,等待与不甘,最终只能放在回忆里,成为装点豆蔻华裙的金丝银缕。
7年已过,正值桃李。
赫赫有名的攘夷大将军回乡,全城官员、百姓,都热烈恭迎。
春的后院里突然出现那个她曾经日思夜想的面孔。
他此际身着华袍,腰上令牌显示他的地位远远高于全城所有官吏。
汲说这七年时间他都在边疆征战沙场,从未找过女人。如今战争结束,他立刻回来……
回来做什么?她冷然地问他。
他愣了一下,但还是态度坚定,说娶她。
呵……她苦笑,问他,这是谁的府邸?
他知道,这是她现在的丈夫的府邸,可是,如果他愿意,他认为他可以抢她!
他不会嫌弃她已为人妇,只要她愿意。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为什么七年之间从不书信给她?
他说:国家大事为重,自己无法陪在她身边,他不想书信写来让她等,万一自己不成……战场无情……
原来他考虑到自己有牺牲的可能,不愿耽误她。
她泪眼婆娑,“现在一切已经晚了……我不能负他。”她用帕子擦干泪水,说:“肚子里还有我和他的孩子,我也不能负他。”她摸着自己的肚子。
他突然拿出一沓书信,说:“那是你曾经给我写的信,这些年,我一直随身携带,在军营中,读了百遍千遍。还有这是我写的日记,从我们分离,我去殿试开始,我写了很多想给你的信,但是考试之前我怕失败不敢寄给你,中了榜眼以后我去了边疆,我怕战场无情若是我无法再见到你,徒扰你心神。如今我已是个将军,我不在乎你现在是否为人妇,若你放不下你腹中孩子,我也愿意你带在身边抚养,春,你的一切我都愿意接受……”
“不。”她打断他。在七年时间里她曾无数次想过他,纵使她爱自己的丈夫,但青春时留下的遗憾总不免会时常蹿上心头,让人缅怀一下,或者幻想一番继续下去的可能场景。可是当他真的出现了,她却感觉像青春年少时的华服终于被缝上了最后一道缝边,然后华服完整了,终于可以让那个豆蔻少女穿上它,不留遗憾地留在记忆里。
曾经是他怯弱耽误了他们的爱情,现在面对功成名就的他,她也产生了怯弱。
她已经不是年少时面对一穷二白的他可以因为喜欢就坚定肆意去追逐的官小姐,她有对现在丈夫的感情和责任,也有对未来孩子的责任,她也怯弱,如他当初对她一般,地位不匹配,地位低的人总不免想得多一些。
她怕自己不够好,不足以待在他身边。她知道他现在是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年轻有为英俊帅气的大将军,京中多少权贵少女想要嫁给他,而她,只是一个年纪已经大了的已婚已孕、已无家世背景的人妇。
若是有京城位高权重的官家小姐要当他的正妻,他和她又该如何应对?
这些,都是身为一个年龄已经长大了的妇人所能想到的问题。
……
我们已经不适合了。
那一身豆蔻华服,我会穿上它,把它留在青春最美好的记忆里,我们都轰轰烈烈地爱过,我现在知道了你没有负过我,这就是我那一身青春华服上最后一道最美丽的缝合线。
春默默地做好了决定,轻轻地对眼前这个异常优秀的少时的恋人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