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上)
天色渐晚,我躺在手术台上,将身体弓成一个虾米状,感觉到麻醉师正用利多卡因做局部皮肤麻醉。在医院工作八年,接下来的步骤已经了然于心:麻醉师将用一只16号针头在腰椎间进行穿刺,注入麻药,手术医生开始消毒,铺上四五层治疗巾,一层层划开肚皮,肌肉,打开子宫,取出胎儿,剪掉脐带,分离胎盘,抽吸羊水,检查胎盘,关闭腹腔,一层层缝合。
而彼时,躺在窄小的手术床上,内心只希望快点儿穿刺成功,一个小时前上好的尿管难受异常,尿道被刺激的就像是有满膀胱的尿尿不出来,简直想直接上手把尿管扯掉。曾无数次的给病人上过尿管,也经常遇到病人说尿管特别不舒服,直到那一刻,切实的体会之后方明白到底有多不舒服。
事与愿违,因为怀孕身体肥胖肿胀让穿刺不那么顺利。麻醉师连续两次穿刺失败,感觉右侧腰部酸胀疼痛,即使做了皮下麻醉,仍然疼的我叫出声来。麻醉师叫了上级医师来,再一次穿刺,成功了!瞬间一股温暖麻木的触感从腰间灌流至下肢,尿管带来的不适瞬间消失。手术间冰凉的空气也立刻感受不到了。
手术医生早在第一次穿刺时全副武装等待在一旁,每穿刺失败一次,主刀的柯主任就不耐烦的来回踱步:不好穿就赶紧全麻算了。我想起下午的B超结果:腹水2cm。除了子宫的羊水之外,在腹腔不应该有水的地方,出现了2cm的积液。胎心监护的结果也非常不理想,已经有两天胎动不明显了。结婚一出来,产科的主任就决定亲自为我做手术了。
怀孕36周+3天,离预产期还有整整25天,我不得不躺在这里,将宝宝提前拿出来。顶多半个小时,我们将第一次见面,没有激动,更多的是担心。孕33周时查出妊娠高血压,医生不用过多解释,我已明白危险性。血压升高,血管变细,宝宝在子宫里的供血将会不足,生长变慢。这意味着,我将有极大可能生出低体重的宝宝,孩子一出生就会跟我分离住在暖箱。此外,缺血缺氧带来的宫内窘迫,可能等不到出生就使宝宝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局部麻醉,除了没有痛感,其他感觉还是有的。皮肤感受到冰凉的器械划过,手术开始了。柯主任的声音一直在主导:“吸引器,准备好。”“来,腹水出来了,开始吸。”“吸了多少了?注意看下量。”“有1200ml了?好,吸干净了。”“怎么是这个颜色,乳糜样的?来,取样送检。”“好,我们继续。”……
感觉有人在用力挤压我的上腹部,另外有一只手在肚子里往外掏东西,腹部的切口被扯的有点点疼。突然,腹部一松。本来有点儿迷糊,这下全醒了。
“柯主任,是宝宝出来了么?”我问,嘴角有点儿干。
“是的,宝宝出来了。”柯主任将身子往前探了一步,好让我看到她。
“哇……”一声并不十分响亮的啼哭声传来。
“多重啊?”
“五斤一两,记着出生时间是二十点五十八分。”
“这个体重还可以啊,暂时不用放暖箱,先送回科里,观察下再说。”
“你别说,这孩子早产哭的声音还挺大的。”
……
我努力伸长脖子越过挡在我头部的手术巾,只看见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正在我右手边的一个小台子上忙碌,并没有看到我的宝宝。
“那个,可以把孩子给我看一眼么?”干涩的迫切的声音,吓我了自己一跳。
“你不着急啊,正在给孩子清理,弄完了会把孩子抱过去给你看的。”助产护士一边忙一边回答我。
好吧,我等。
“刘毅,来,亲亲你家宝宝。”
助产护士把孩子抱在我左侧头边,我把头使劲凑过去。
咦?唇红齿白的一个宝宝,完全没有之前看过得图片里新生宝宝的皱巴巴样子。一瞬间竟有了想哭的冲动,撅起嘴唇想亲过去,奶奶的,才发现自己带了个吸氧面罩,没办法亲啊。我想伸手去抱,才发现手也被约束在手术床边,立即就听到了监护仪的报警声。
“产妇不要激动啊,血压上来了手术就不好做了。”
好吧,只能凑过去用头发蹭了蹭宝宝,然后眼睁睁看着护士把宝宝抱出了手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