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散记｜黄世财脱贫.上

“我脱贫了，莫再说我是贫困户，你们以后没事少往我这来！”黄世财梗着脖子，挺了挺依然干瘪的胸膛大声说，似乎要向全村村民都做一个宣告。

我和黄主任到黄世财家核对今年的收入情况，差点没有认出他。头发新剪过，胡须也剃得溜光，衣服鞋子都换了簇新的。虽然仍然黑瘦，牙齿也还焦黑，粗糙的手一时无法改变，其它的真是焕然一新，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我和黄主任有点纳闷，世财怎么一夜之间像换了个人呢？

走访第一天，在沟口老社长家吃过午饭，我们又去了贫困户刘泰平家。

刘泰平家户头上就他夫妇俩，两人年龄都不算大，除了老婆有点病一切都还好，加上刚享受易地搬迁建房的政策，泰平夫妇心情好极了。

对我们一行又敬烟又端水，还忙着去树上摘李子，真是热情备至。当问到对扶贫政策的了解时，又因记得不对而连连自责，那拘谨局促的样子，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旁边干活的民工中，有人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那人个子偏瘦小，脸膛和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晒得焦黑。短发杂乱而倔强地支棱着，脸上褶皱如刀刻，小眼略眯缝，带着不知意味的笑。油腻不见本色的衬衣半敞着，衣袖和裤腿都高高挽起，趿拉着一双破烂的塑料凉鞋。

见我和黄主任看他，宋老师赶紧介绍说：“他是我们八社的黄世财，也是贫困户，就在这一起问问情况嘛。”

“问了好多回，有个什么卵用！耽搁了我做事，工钱你们给啊？”黄世财一边说着，就到一边拌混凝土去了。

刘泰平劝：“世财你就给工作队说说嘛，哪个少得了你工钱！”

黄主任笑：“世财老兄，我也姓黄，也是世字辈的哟，咱们兄弟聊几句！”

世财瞟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说的，政府就会说好听的，哪样落得到实！”

我很诧异，问他：“你说啥政策没落实？你看人家泰平屋头，是不是落到实的！”

他冷笑：“落实！你们头天说我那个房子修了补三万，第二天就不来了！现在说只补一万多，你说咋个落的实！”

我和黄主任互相看了眼，还有这样的情况？

话不投机，宋老师带我们先去七社，路上才详细说了黄世财家的情况。

世财两口子原本又勤快又节俭，早早就到处打工挣钱。虽然头胎生了个傻女儿，也没影响到他们生活的热情。零二年他家就盖了两层大楼房，当时在村里是数得上号的富裕。“不晓得是不是命，从盖了楼，世财家就开始走下坡路。”宋老师说。

他家盖楼本就借了债，第二年老婆生小女儿又得了病，身体一下就垮了。世财要照顾老婆孩子无法外出打工，却还有债要还、老婆的病要治。那些年他拼命挣扎，却一直走背字，养猪遇瘟病，养牛摔死一头。
反正挣不过，世财干脆不挣了。家道衰落，人也颓废。世财变得好吃懒做起来，平常既懒得做工，种庄稼搞养殖也不上心。有事没事就跑沟里钓鱼，钓到就上街卖鱼买卤菜，打酒喝。

傻女儿好不容易嫁了人，女婿跑出去务工却不管家里的事，一连生了三个娃儿也都落到他家。老大早该上学了，傻女儿不会管事，世财这当外公的也更不管，就让他跟着妈妈牵牛玩。

去年村里排查危房，他家的楼被评定为C级危房，可享受维修补贴政策。不知是哪个领导去慰问时让他赶紧维修，到时政府给他补助三万。

这个领导倒是说完就走，按政策却只能补一万多，这个承诺就成了村里解决不了的遗留问题。

黄世财于是到处闹，“我再穷也没伸手要，究竟该补多少有没个数？政府的政策总不能屙尿变！”

黄世财反映的承诺三万只兑现一万多的事，黄主任专门找杨支书查证。原来，那个给他许诺的人，是去年联系帮扶佛崖村的县上领导，今年已经调整帮扶其他村去了。这个事早给镇上反映过，但确实因为没政策而无法解决，唯有做好解释工作。

我每天都和黄主任先去黄世财家，但差不多都会扑空。他除了偶尔到各家建房工地打点小工，多数时候会在沟口水库边钓鱼。

黄主任也不嫌麻烦，又带着秦月跑工地或水库边找他。前两次来走访，黄世财总是闹，但架不住黄主任一直保持着热情，老哥老哥喊得他闹不起来。后来他干脆不闹，只自顾干活或钓鱼，就是不应声。

对他的工作当然不只是哄着不闹就好，还要想办法让他脱贫。黄主任和秦月分析了他家致贫原因，一个是家有病人，一个是缺劳力。当然，现在最缺的是他自己没了脱贫的信心。

主任老哥长老哥短地和黄世财聊天，问他老婆女儿的病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治好的可能；聊他女婿打工挣钱不管家的事，有没有想过办法解决；聊他外孙读书的事，了解过相关政策没有。聊这些黄世财都爱搭不理的，唯有聊到他曾经也富过的历史，才悠悠叹口气，“啥子都有个命，再怎么争，哪个又争得过命！”

来了几回，发现他钓鱼的地方倒是不错，空气又清新又凉爽。看他还带着酒壶，下回再去找他，黄主任就带了酒和泡鸡爪、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陪他喝上两杯。黄世财倒也不拒绝，一起喝上两三回，他还真认了黄主任这个老弟。什么事也都愿意聊一聊，说的话也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一来二去，我和黄主任两人都很是惊讶。黄世财竟然还不知道贫困户医疗可以报销九成，也不知道女婿不管娃儿是违法。不知道上学不但学费全免、午餐免费吃，也不知道贫困家庭的学生一学期还有几百块补助，更不知道发展种养业政府还会给补贴。

也不怪村上没宣传，这一年多，村上干部和帮扶单位的来找他好多次，多数时候都见不到人。而就算找到了也没法好好沟通，因为一见面他就闹那三万补助的事。

了解到这些情况，黄世财后悔不已，但也是将信将疑。

过了两天黄主任亲自开车带了黄世财夫妇去县医院看病，报了账黄世财才信了。回来黄主任又产自给他亲家和女婿打电话说抚养孩子的事，没几天他女婿就老老实实打了两千块钱回来。

黄世财从此服了黄主任，老远见到就喊，“老弟，来家里坐，我们喝两杯！”

黄世财本来并不是懒人，只是命运弄人，把他磨得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而已。既见到了好处，他也就有所转变，愿意找路子挣钱。

黄主任和我帮他分析后觉得他家还是适合发展养殖，毕竟他家壮劳力只他一人，老婆和大女儿虽然病的病、傻的傻，牵牵牛放放羊还是没问题的。养殖投入虽大，也还有扶贫小额贷款可以用。说干就干，黄主任又亲自带着世财跑贷款，买牛犊买羊羔。

虽然收入还没增加，黄世财却不再是整天醉醺醺的颓废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