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重新来过——《张爱玲传》读后感

2025-10-26  本文已影响0人  缪章宪

文/缪章宪

生活是一袭爬满虱子的华美衣袍,张爱玲早就这般说了。近来我常对着窗外的天光云影发呆,想着这句话,想着衣袍底下那些细碎的、咬啮性的烦恼,如何一点一点蚀去我们对这世界的热忱。

怕的是不再爱了。不是恨,是连恨都懒得恨的那种漠然。王家卫镜头下的苏丽珍,穿着旗袍袅袅地上楼下楼,手里拎着的保温壶还温着,心却一寸一寸地凉下去。她说:“原来有些事情,不知不觉中就来了。” 不爱,大约也是这样的。不是骤然的断裂,而是像《阿飞正传》里那只无脚的鸟,飞着飞着,便忘了最初为什么要启程。终有一日停下来,才惊觉不是栖息,是坠落。

我翻着张爱玲的传记,字里行间都是她冷眼旁观的人间戏剧。她自己是戏子,也是座下客,拿着一本程序单,看着“三国”上演的悲欢,时而叹息,时而讪笑。可我们这些看客,看多了别人的人生,自己的那一出反倒模糊起来。那些借来的智慧,像是从别家窗口偷来的灯光,暖暖的,亮亮的,却终究照不亮自家门前那级湿滑的台阶。

未来,本是一本末曾翻阅的、洒金的小说,该有扑鼻的油墨香的。可我怕的,是连掀开扉页的兴致都泯灭了。成了怎样的人呢?大约是《花样年华》里周慕云对着树洞喃喃倾诉后,小心翼翼地用泥封存起秘密的那个人。将所有的波澜、所有的可能性,都封存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洞穴里,然后日复一日,过着一种正确而匀净的生活。价值观也单一了,像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再也晕不出别的色彩。

张爱玲写香港的陷落,成全了流苏的婚姻。但大抵上,处处是陷落,时时是围城。精神的城池陷落了,梦想便成了奢侈品,连带着为它所付出的辛苦,也成了不值当的傻气。我们精明地计算着投入与产出,像打算盘,清脆的响声里,生命的热度便一丝丝散尽了。

然而,总有些不甘心的。像压在箱底的一缕沉香,岁月浸染,气味却愈发地沉静而执拗。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或是某个百无聊赖的黄昏,它会幽幽地浮上来。于是心里便有个声音,怯怯的,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说:

“要不,就试一试罢。”

这句话,是悬崖边上伸出的 一枝藤蔓,是沉沉暗夜里划亮的一根火柴。它让人想起张爱玲在《中国的日夜》里,走下电车,走进菜场,听着那“满满的,暖暖的”喧嚷,而感到的“一种原始的荒凉”。是了,就是这“荒凉”里的“原始”,这看透一切之后,依然愿意走进人潮,去沾染一身烟火气的憨拙。

大不了,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像《东邪西毒》里的欧阳锋,烧掉沙漠里的茅屋,重回白驼山。其实哪里真能回到从前呢?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转身的姿态,一个重新叙事的起点。张爱玲离开上海,远走香港,再赴美国,她的一生何尝不是一次次地“重新来过”?纵然晚景是“孤零零地死在公寓里,几天后才被发现”,但那支笔,到底是将这苍凉与繁华都写尽了。

生活里的变化,确乎是太多太多了,多得像雨打在上海人家的玻璃窗上,纵横交错,抓不住头绪。但我们能攥在手里的,或许也就是那一点点“试一试”的痴心。即便前路是更深的荒凉,走进去,那荒凉里,或许也能开出属于自己的、细小而结实的花来。

这,大约也算对得起这一场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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