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途秋恨

周末翻老片子，把《客途秋恨》又看了一遍。许鞍华导的，大概90年代初拍的吧，具体也记不得年份了，片子特别适合秋天，阴沉的午后，静静的，一个人看完。然后长长叹口气，人生，有时候不就是有这么一个个客途秋恨么。

女儿与母亲相互谅解的故事。当然说谅解可能是重了，说成母女两心路里程中彼此不理解的那段在时光中慢慢消融更为恰当。据说这部片子带有半自传性质，有许鞍华前半生的影子在里面，而她的母亲就是当年战乱滞留在华的日本女子，影片拍完上映那会，许鞍华顾忌母亲感伤还特意把母亲送到日本去住了段时间，而她母亲偷偷去影院看了泪流满面。大概许鞍华还是放了很多真实情感细节在里面吧。

开场女儿晓恩（张曼玉饰））在英国留学骑着脚踏车和同学们自由自在，青春飞扬，无忧无虑的快乐，短短篇幅过后，因为妹妹结婚要求其回国，画风一转，画面切换到了香港。

香港的生活色彩是浓重低沉的暗色调，与英国的明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故事中晓恩与母亲葵子（陆小芬饰）不热络，从片子中两人的第一次交流就能看出这一对母女之间关系的复杂与微妙。

生活与回忆交织着，传递着一种怀旧和伤感。对母亲的隔膜，由儿时记忆中的那条线牵引缓缓拉开。晓恩儿时与母亲、爷爷奶奶生活在澳门，父亲在香港工作并不常来，母亲是日本人，言语不通，性格冷漠，晓恩不与她亲近。晓恩喜欢祖父母，喜欢热热闹闹，喜欢趴在爷爷肚子上背古诗听爷爷讲故事，喜欢吃奶奶做的热乎乎的饭菜，喜欢跟着爷爷奶奶走街串巷，喜欢荡秋千有他们陪着。哪怕之后母亲与祖选母产生碰撞希望带着晓恩一同离开，晓恩都选择留在祖父母身边。童年的生活与谁亲近会影响一个人成年后的情感倾向，晓恩与母亲始终是隔阂的，在长大回到香港的家就学时，她与母亲之间也是到了相看"两厌"，晓恩向父亲抱怨只会成天打麻将的母亲有什么用时，母亲对女儿也是冷嘲热讽，终于彼此的不满和抱怨在一次吵架中到达顶峰。晓恩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决定搬去学校住宿不再回来，但就在搬离前一晚，父亲和妹妹告诉她，母亲其实是日本人，跟着父亲来到了香港，人生地不熟，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香港对于母亲来说是客途，背井离乡的愁绪让母亲一直都不开心，父亲希望晓恩能够理解母亲。但这时候的晓恩，根本不愿接纳，这样的母亲无法让自己喜欢。

本以为母女情分也就这样了。不温不火已是很好，想要热络珍惜根本不可能，但这一切都在妹妹远嫁，自己陪在母亲身边的日子里有了慢慢的改变。母亲赌气要回故乡日本，晓恩无奈陪同而去。在日本的生活，所见所感，开启了晓恩另一份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这份体验是属于晓恩的，是她的客途与秋恨，也是让晓恩对母亲有了转变的开始。她在日本看到了母亲初时的恋人，看到母亲呼朋唤友聚餐炫耀女儿，看到母亲为人妹妹为人子女的那份依赖，看到母亲泡温泉时与自己的袒露心声，这与平日淡漠的母亲截然不同，原来母亲在故土是这样的。在日本的时候，晓恩自己也经历了言语不通，表达障碍，感受到了无助，生出那份远离家乡的孤单愁绪。原来自己短暂的离开故土已经如此不适应，那么这么多年，母亲在异地又是如何不快乐呢。在离开日本的前一日，母亲与晓恩来到外祖父母的墓碑前告别，母亲的那些告别之语，让晓恩心酸，她终于放下心结，想要去接纳、谅解、守护这么多年一直在自己心里缺失的母亲。

回到香港后，晓恩从事记者的工作，母亲在家料理生活，彼此成了彼此的陪伴。一日，母亲在接到晓恩祖母电话，告知祖父病危的消息，母亲帮肖恩整理了行李催促着晓恩去广州看顾祖父母（祖父母已从澳门搬回了广州，时为文革期间），看，这何尝不是另一个程度上的接纳与谅解，这是属于母亲对晓恩祖父母的接纳与谅解。

片子最后，晓恩依旧在祖父身边听教诲（呼应了开头的回忆部分），祖父说“晓恩啊，不要对国家有失望啊”，然后画面又切入了一部分儿时的回忆，晓恩在祖父的肚子上背古诗，祖父说“晓恩啊，要记得为人之善之根本啊......”，这是祖父辈对国家的接纳与谅解。

家国离愁，传承救赎，三代人的接纳与谅解都化在了最后的南曲《客途秋恨》声中。可能片子想要表达的还有更为宏达的命旨，但我更愿意讨论的是许鞍华传递的那份亲情的延绵不断，温情款款。

当然，细节，有很多生活化的细节，都很有代入感，祖父的摇椅，祖母的菜篮，街巷里的聒噪，父亲的背影，母亲的沉默，铺成了眼里的光。许鞍华擅长这点，在《桃姐》、《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我们也看到过了，那些鲜活的生活化的细节，接地气地的实在，就仿佛邻家老阿姨拿个茶杯跟你絮絮叨叨讲故事一般，故事的主人公，那些来了又走了的人，都是曾经你身边的熟识，你听着故事，看完了他们的一生......

人生海海，有人来就有人离开，有人匆匆经历客途回到原点，有人滞留他乡再无音讯。年少时我也常常想，人呀，真是很难讲，也许一转身，过得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那时候不懂离别，以为总能再见的，之后慢慢知道了那份感受，再见的可能真的再也不会见。走在路上，看形形色色的人，不管包裹着如何不同的喜怒哀乐，有着多少千差万别的心事，都可能是另一个人做梦都想见到的人呢。

所以，有多少客途与离恨每天都在上演，笔下就有多少“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忧伤在蔓延，能说的不多，恩，珍惜眼前人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