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大讲堂每天300字三笑集

逍遥游·鲲鹏展翅九万里

2020-03-22  本文已影响0人  龙门村夫

《逍遥游》是《庄子》的第一篇,也是中国文学和哲学名篇。

庄子在《逍遥游》中想要表达的,是人们应当追求并坚守大“道”,实现个人精神的自由,而不要只想着过庸庸碌碌的生活。在人间世,人只是一个个普通的生物,是一个个普通的“器”,但是,人既然是有思想的动物,就应该提升自己的思想,提高思想境界,过有质量的精神生活。也就是说,要有形而上的“道”的精神,以“无所待而游于无穷”,实现精神之自由境界。开篇以鲲鹏展翅九万里的想象,为人们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空间,同时也把人的思维一下子提升到了“道”的境界。接着,庄子以蜩、学鸠、斥鴳的表现,来说明“小”与“大”,特别是“小知”与“大知”的区别,来说明大智慧与小聪明甚至愚蠢的区别。这种差别,真可谓“天壤之别”。庄子还通过许由不受天下,肩吾与连叔的对话,以及惠子与庄子的对话,论述了如何用“大”以及“无用之用”的意义。天马行空的精神境界,真的只是个别人的异想天开吗?不,不是的。普通人,哪怕如蜩、学鸠、斥鴳一样的小人物,也是可以上升到“道”的境界,过上神仙般的生活的。

一、关于鲲与鹏的故事

庄子先讲了一个故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冥”通“溟”,或直接作“溟”,即大海,但“北冥”不是普通的大海,依明代释德清之意,“以旷远非世人所见之地,以喻玄冥大道”。也许,庄子只是作了一个大胆的想像,而从庄子后文来看,把“北冥”理解为喻指玄冥大道,则似乎有些牵强。“怒”是“奋起”“气势盛”的意思,如我们现在说的“怒赞”,是大力赞同的意思,而不是生气、气愤的意思,还比如毛泽东的诗“四海翻腾云水怒”。“海运”一般认为是“海动”,也即现在说的洋流。

庄子说,北海里有一种鱼,它的名字叫做鲲,很大,但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或许有几千里?或者更大?这种鲲鱼能化身为鸟,化成的鸟叫鹏。这种鹏鸟,也不知道有几千里大,当它奋起而飞的时候,那展开的双翅就像天边层层叠叠的云。这只大鸟,当海动风起时,就迁徙到南海。南海则是一个天然的大池。

庄子只是讲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有点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力。你想想,一条几千里甚至还要大的鱼,一只几千里甚至还要大的鸟,那这个北海得有多大?而且,这个鸟还有飞到南海去,南海又有多大?鹏鸟飞南海,有点现在的候鸟迁徙的意思。“海运”之时,鹏鸟就要到南海去了。

庄子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想像力?在庄子之前,人们已经有了“九州”的概念,相传古代大禹治水时,把“天下”分为九州,《尚书·禹贡》记载说:“禹别九州,随山濬(浚)川,任土作贡。”庄子生活在战国末期,这个时期,人们的思想有了更大地解放和发展。同时期的列子著有《列子》一书,在《汤问》篇,列子写到:“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而庄子在《庄子·齐物论》中,也有“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的论述。这在下文我们还会提到。因此,庄子有这样的想你力,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样的故事也太超出普通人的想像力了,庄子怕人们不相信,就说明了故事的出处。庄子接着说: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抟”,繁体字为“摶”,是涡旋的意思,通行本基本上用这个字,但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认为,依“世德堂本”《庄子》,当作“搏”,通“拍”。“扶摇”,一般认为是飓风,“上行风谓之扶摇”。“野马”是指天地间的雾气,就像野马奔腾一样。

“去以六月息者也”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为飞行六个月,才停下来,如晋代郭象注《庄子》:“夫大鸟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唐代成玄英注《庄子》:“时隔半年,方言息止。”一种解释是乘着六月的大风而去。陈鼓应《庄子今注今释》认为,“去”可以指离开北海,也可以指去往南海。六月息即六月风,“息”谓风,六月间的风最大,大鹏便乘着六月大风而南飞。两种解释均可参考,今取前者。

庄子说,如果你不信,可以看看齐国《谐》这本书。这是一部专门记载怪异之事的书。这本书上记载说:“鹏鸟迁往南海时,煽动翅膀,激起水面三千里的波涛,狂风盘旋而上直冲九万里高空。大鸟离开北海,飞行六个月才停歇下来。原野上蒸腾浮动犹如奔马的雾气,低空里沸沸扬扬的尘埃,都是大自然里各种生物的气息吹拂所致,就是我们看到的苍苍茫茫的天的颜色。那么,这种颜色,是天地间的真正颜色,还是因为无限高远而呈现的颜色呢?我们往天上看是这样的,大鸟往下看,也就是这个样子罢了。

以人的想象来看,从高空往下看到的样子,大概就是以息相吹的“野马”“尘埃”滚滚而动,天苍苍而无所至极。在这里,庄子以大鸟的视角向人们展示了这一景象。

大鹏鸟为什么能飞这么高呢?庄子解释了其中的原理。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覆”是倾倒、倒出来的意思。“坳”(ào)是坑凹处,“坳堂”指厅堂地面上的坑凹处。“芥”是小草。“而后乃今”,意思是这之后才……。“培”通“凭”,凭借。“莫之夭阏”是“莫夭阏之”的倒装,莫是没有什么力量,夭阏(è)意思是遏阻、阻拦,又作“夭遏”。

庄子说,比如,水汇积不深,那么它浮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倒杯水在庭堂的低洼处,那么小小的芥草也可以像船行使;而放上一只杯子,就粘住不动了,因为水太浅,“船”太大的缘故。风聚积的力量不雄厚,浮力不够,便托负不起巨大的翅膀。所以,鹏鸟击水,形成巨大的旋风,它再高飞九万里之上,这样,它就可以凭借风力背负青天飞行,而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遏它了,然后才像现在这样飞到南方去。

大鹏飞南海就是了,庄子为什么要讲“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这第一段?明末高僧憨山德清《庄子内篇注》说“此一节总结鲲鹏变化图南之意,以暗喻大圣必深畜厚养而可致用也。意谓北海之水不厚,则不能养大鲲,及鲲化为鹏,虽欲远举,非大风培负鼓送,必不能远至南冥,以喻非大道之渊深广大,不能涵养大圣之胚胎。……是必深畜厚养,待时而动。”用句白话说,要想学在所成,必得有深厚基础。

以上是庄子讲的鲲鹏展翅的故事。庄子通过这个故事,首先将人们的视野拉升到极高的空间,先是无人的北冥,不知几千里大的鲲鹏,再是九万里的高空。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引方东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学》说:“庄子之形上学,将‘道’投射到无穷之时空范畴,俾其作用发挥淋漓尽致,成为精神生命之极诣。”“庄子之精神,……‘逍遥游乎无垠之中,遍历层层生命境界’乙旨,乃是庄子主张于现实生活中求精神上彻底大解脱之人生哲学全部精义之所在也。”

这一节产生的成语,有鲲鹏展翅、鹏程万里、壮志凌云、扶摇直上、一飞冲天等等,都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的。

二、雀儿安知鲲鹏志

当然,我们学道,不是为学道而学道,而是有所应用。学了庄子这样的大道理,即使是有了这样寥廓的视野,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给你讲一讲“别人”是怎么看待的好了。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餐)而反(返),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蜩(tiáo),即蝉;学鸠,一种小灰雀,或曰斑鸠,理解为小灰雀较好。蝉和麻雀都是常见的俗物。决起而飞,即小麻雀一下子腾跃而起,是小麻雀常见的动作,人一来了,扑棱一下飞起来。抢是冲上。榆、枋是两种树,榆即榆树。控,落下来。适是往、去到。莽苍,是指迷茫看不真切的郊野,即远行。“飡”通“餐”。

对于鲲鹏这样的行为,蝉、小灰雀等小虫又怎么看呢?

蝉与小灰雀讥笑大鹏鸟说:“我从地面急速起飞,也就是能飞到榆树和枋树的树枝上。如果飞不上去,再落在地上就是了。它为什么要到九万里的高空而向南飞呢?”于是庄子嘲笑地说,蝉和小灰雀这两个小东西懂得什么!比如,你去远郊区游玩,带上三餐就可以往返,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之外去,头天晚上就得准备干粮;到千里之外去,三个月以前就要准备粮食。一个人有着长远目标和准备的人,那些没有长远目标和准备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呢?

陈鼓应注引王仲镛《庄子逍遥游新探》说:“逍遥游,指的是明道者——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以后所具有的最高精神境界。大鹏就是这种人的形象。蜩与学鸠、斥鷃,指世俗的人。在庄子看来,一般世俗的人,由于视野狭窄,知识有限,是不可能了解明道者的精神境界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小知(智)不及大知(智),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知”通“智”,即智慧。朝菌是一种早上出生的菌类,太阳出来后就死了。晦朔,晦指黑夜,朔指清晨。《列子·汤问》有“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晦”的句子。这种菌,早上生,大概到太阳上到东山的时候或者太阳东山的时候就死了,朝生暮死。蟪蛄(huìgū)即寒蝉,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冥灵是传说中的大龟。彭祖是古代传说中年寿最长的人,大彭国第一任国君,据说大彭国存在了八百多年,于是有人附会彭祖活了八百岁。清朝孔广森在注《列子·力命》“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之句时说:“彭祖者,彭姓之祖也……大彭历事虞夏,于商为伯,武丁之世灭之,故曰彭祖八百岁,谓彭国八百年而亡,非实篯不死也。”特闻,独以长久闻名于世。

于是庄子说,小聪明赶不上大智慧,寿命短比不上寿命长。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早晨的菌类,太阳一出来就死了,哪会懂得什么是晦朔?寒蝉夏生秋死,哪会懂得什么是春天和冬天?这就是短寿。楚国南边有种叫冥灵的大龟,五百年为一春,五百年为一秋;上古的时候有一种大椿树,八千年为一春,八千年为一秋。这算作长寿了。可是彭祖到如今还是以年寿长久而闻名于世,人们与他攀比,岂不可悲可叹吗?在庄子眼里,八百岁也算不上长寿,但现在人们仍然认为这真是长寿啊。

站的高度不同,视野便不一样,看待问题、处理问题的思路也就不一样。只有站在认知的最高处,才能明晰社会、人生的发展规律。孔子的学生端木赐(子贡)自我感觉再良好,在孔子眼里,他也只是一个“胡琏”。仲由(子路)向孔子请教生死问题,孔子认为仲由(子路)还没有这样的认知高度,一句“未知生,焉知死”给斥退了回去。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亦见于《列子·汤问》,“楚”作“荆”。

另外,庄子说,除了齐《谐》记载过鲲鹏徙南南海这样的故事外,历史上也还有关于鲲鹏的记载。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汤即商汤,商朝的开国君主。棘是汤时的贤大夫。穷发是指不长草木的荒凉的地方。太山,大山,也可以指泰山。羊角与扶摇一样,都是指旋风,回旋向上如羊角状,也有说“羊角”是对“扶摇”的旁注,后世的人作为正文了。绝是穿过。斥鴳(yàn)是一种小鸟。仞是古代长度单位,先秦一仞为八尺。“辩”通“辨”,辨别、区分的意思。

庄子说,商汤与棘曾有一段关于鲲鹏的对话,是这样的:在那草木不生的北方,有一个很深的大海,那就是天池。那里有一种鱼,它的脊背有好几千里宽,没有人能够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做鲲;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鹏,它的脊背像座大山,展开双翅就像天边的云。鹏鸟奋起而飞,翅膀拍击急速旋转向上的气流直冲九万里高空,穿过云气,背负青天,这才向南飞去,打算飞到南方的大海。斥鴳讥笑说:“它打算飞到哪儿去?我奋力跳起来往上飞,不过几丈高就落了下来,盘旋于蓬蒿丛中,这也是我飞翔的极限了。而它打算飞到什么地方去呢?”

陈鼓应注译本“汤之问棘”段,依闻一多之说,据唐僧神清《北山录》,在“汤之问棘也是已”下补“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二十一字。闻一多的愿意这样的:“此句与下文语意不属,当脱汤问棘事一段。唐僧神清《北山录》曰:‘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于是,上文就变成了这样:

汤之问棘也是已: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清代马其昶《庄子故》说:“案‘汤问棘’,详《列子·汤问篇》。凡冥灵、大椿及鲲鹏云云,乃是总括其说,略同于《谐》而再见者,以汤棘皆古贤圣,言足取信。……述《谐》意在积厚,述汤问意在小大之辩。”

查《列子·汤问》,其文章结构是这样的:

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殷汤曰:“然则物无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文章中间还有约800字,记载了很多传说和故事,然后接着说:

“……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

夏革即棘。从《列子·汤问》的文章结构看,前面是总说,然后列举若干传说和故事,关于鲲鹏的故事,只是其中一小段,且《庄子》的记叙与《列子》的记叙也不完全相同,因此,再补入二十一字,似乎也不尽合乎《庄子》文章原意。

庄子说,这就是“小”与“大”的不同了。“小”与“大”的不同在什么地方呢?即境界。一个没有“道”的境界的人,首先在认识上就不同。

庄子引用齐《谐》的记载,引用汤问的记载,是在反复强调,境界的高低决定了一生命运。境界又怎么获得?只能通过明道来获得。而要明道,具有极高的境界,必须超越现实世界,也即儒家所谓实现“形而上”。这一境界,在《齐物论》中,就是要从现实中的“我”,分离出一个“吾”来,在鲲鹏的视角来审视如蜩、学鸠、斥鴳般境界的自己。

毛泽东曾经写过一首《念奴骄·鸟儿问答》词,即借用了这个故事: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

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

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

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

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世界革命的风云正在漫卷全球,风起云涌,世界在当时处于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之中,毛泽东借用鲲鹏与蜩、学鸠、斥鴳(雀儿)的故事,展示了鲲鹏的博大、高远、无畏以及蓬间雀的萎琐、渺小。订了三家条约,是指苏、美、英三国于1963年8月5日在莫斯科签订的《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是指赫鲁晓夫曾于1964年4月1日在匈牙利布达佩斯电机厂演说时,将他所谓的“共产主义”总结为“需要有一盘土豆烧牛肉的好菜”。

三、淡定的宋荣子和会“飞”的列子

庄子说了这么多,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呢?庄子作了总结:

故夫知(智)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返)。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变),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效是胜任的意思,官是官职。行是品行,比是比并。征是取信。宋荣子,宋国人,在《庄子·天下篇》中作宋钘,且记录了其主要思想,《荀子》作宋钘,《孟子》作宋牼,《韩非子》作宋荣。内外之分,这里是指一个人确立的道德标准和外界对他的评价。境是界限。数数(shuò)然,频繁多次、急急忙忙、急切的样子。列子,郑国人,名叫列御寇,被认为是郑国的思想家,留传下来的有《列子》一书,除《庄子》外,《尸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战国策》等先秦典籍都记载了他的事。泠(líng)然,神态轻松、轻盈美好的样子。待是凭借、依靠的意思。乘,遵循,凭借。天地之正,指天地本来的大道,自然的本性。御六气之变,御是因循、顺着的意思;六气是指阴、阳、风、雨、晦、明;“辩”通“变”,变化的意思。

庄子总结说,所以,那些才智仅能胜任一个官职,品行仅合乎一乡人心愿,德行仅能使符合国君的要求,或者能力能够取信一国之人的人,他们看待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什么样子呢?这些人,自认为才能很大,自鸣得意,但实际上也就像蜩、学鸠、斥鴳,志向不过如此而已。哪怕是能够取得一国之人信任的人,在庄子眼里,也是一个“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的蓬间雀。对于这样的人,不仅庄子讥笑他们,连宋荣子也讥笑他们。

宋荣子已经做到了“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也就是说,世上的人们都赞誉他,他不会因此越发努力;世上的人们都非难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更加沮丧。他坚定地坚守自己的内心,清楚地划定内心与外界的界限,对荣誉、耻辱分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宋荣子对于世俗的荣辱毁誉,从来不在意。但是,庄子认为,虽然如此,宋荣子还是未能达到最高的境界。

宋荣子“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的境界,虽然庄子认为还不够,但是,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修养很厉害的了。我们不妨先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当你遇到挫折和失败的时候,读一读,或许会有作用。

列子御风而行的故事,亦见于《列子·黄帝篇》:“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列子拜老商氏为师,和伯高子交朋友,并且学到了他们的道,于是很高兴,“乘风而归”,心里美滋滋,嘴里哼小调,走路带着风。乘风而归也只是对列子行路的一种形象描述,就如同我们现在所讲的“走路带着风”,并不是如庄子说的在空中飞十五天才落下来。但是,庄子为什么说他“犹有所待”呢?是因为列子心里还有成功与失败、是与非等界限,还没有达到入大道的境界。

所以,庄子说,真正的得道的境界是什么?是遵循宇宙万物的规律,把握“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无尽的境界,没有是非、成败、荣辱等界限,这才是真正的“逍遥”。能够做到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仰仗、依赖的了,精神得到自由,心灵得到安放。

因此说,“至人”能够达到忘我的境界,“神人”心目中没有功名和事业,“圣人”从不去追求名誉和地位。

庄子在这里提出了至人、神人、圣人的概念。在这三个概念中,至人显然是最完美的。所谓至人,就是指道德修养最高尚的人,这样的人“无己”,没有外界与自我的界限,没有偏执的我见,达到忘掉自己的境界,也就是庄子说的“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所谓“神人”,是指精神世界完全能超脱于物外的人,这样的人“无功”,他们不求建树功业,皆视之为浮云和粪土。所谓“圣人”,是指思想修养臻于完美的人,这样的人“无名”,不追求名誉地位。

老子《道德经》曾说:“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一个人如果没有宠辱之分,没有自己与外界的差别,融入天地之中,就是进入道的境界了。

唐代的成玄英注疏《庄子》(《南华真经疏》)说:“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诣于灵极,故谓之至;阴阳不测,故谓之神;正名百物,故谓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显功用各殊,故有三人之别。”

四、不越俎代庖是一种大境界

圣人、神人、至人,是庄子提出的境界依次而高的三个层次。即使层次最低的“圣人”,也能做到无名,即不为功名利禄而烦恼。这一点,似乎是针对孔子而言的了。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论语·卫灵公》15·20)因此,司马迁说,孔子自道“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史记·孔子世家》)。那么,在庄子看来,孔子难得称圣人之名了。而孔子的圣人之名,也只是后世加之而已矣。

许由大概是可以称为“神人”或者“至人”的。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许由是古代传说中的高士,相传尧要让天下给他,他自命高洁而不受。庄子把这个传说记载在这里,在《庄子·徐无鬼》又一次记载。爝(jué)火即小火,如木材上蘸上油脂燃起的火把之类,也可以称为“薪火”。时雨就是按时令季节及时降下的雨。劳在这里含有徒劳的意思。立是在位的意思。尸是上古时庙中的神主,这里作动词用,有空居其位、虚有其名意思,古时用活人代替被祭祀者受祭,这样的人称为尸主。缺然是不足的样子。宾是次要的、派生的东西,与主相对。鹪鹩(jiāo liáo)是一种善于筑巢的小鸟,具体是什么鸟,不好说,大概名字就叫鹪鹩,也有说就是巧妇鸟。偃鼠就是现在所说的鼹鼠,或者是指大田鼠。庖人是指祭祀时准备祭品的厨师,后来泛指厨师;尸祝是祭祀时主持祭祀的人;樽是酒器,俎是盛肉的器皿,都是祭祀礼器,“樽俎”这里代指各种厨事。

尧打算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和月亮都已升起来了,光明照耀大地,可是小小的火把还在燃烧不熄,还要跟太阳和月亮的光亮相比,不是很难吗?下雨了,可是还在不停地浇水灌地,这对于润泽万物,不是徒劳的吗?先生您就是那太阳,您就是那月亮,您就是那及时雨。您如能居于国君之位,天下一定会获得大治。现在我空居其位,我自己觉得很惭愧,请让我把天下交给你。”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获得了大治,而我却还要去替代你。我是为了名声、地位吗?名声、地位都是次要东西,我会去追求这些东西吗?鹪鹩在森林中筑巢,不过一根树枝就够了;鼹鼠到河边饮水,不过喝饱肚子就行了。你还是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啊!厨师即使不尽职,尸祝也不会越俎代庖的!”

成语“越俎代庖”出于此。原意指人各有专职,庖人虽不尽职,主祭者也不会去替他准备祭品。现在常用来比喻超越自己的职分而代人做事。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这句话,也是应当记住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总是会有很多欲望,司马迁谓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是,人对欲望的追求,总得有所限制,否则,不仅不利于养生,只怕还要丧生。在历史上争权夺利的斗争中,有无数人为此而身败名裂;在对金钱、色欲的追求中,无数人因此而身陷囹圄。如果觉得许由辞国对于普通的我们而言遥不可及,那就想想林中的小鹪鹩和河边的小鼹鼠。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不去也。”(《论语·里仁》4·5)理应属于自己的,尽量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不要去争。欲望不要太大,吃得太饱,容易撑破了肚皮。

但是,这样普通的道理,又有几个人能懂,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五、姑射山的“神仙姐姐”

庄子在前边提出了至人、神人、圣人的概念或者形象,那么,庄子心中真正的神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庄子假借他虚构的两个人物肩吾和连叔的对话来阐述他关于神人的观点。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肩吾)曰:“(接舆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诳)而不信也。”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智)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汝)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肩吾、连叔是庄子虚构的人物,但接舆似乎确有其人。据传,接舆叫陆通,接舆是其字,楚国人,为人放荡不羁,因此称他为“楚狂”。《论语》中曾对他有过记载,即“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一章(《论语·微子》18·5),在《庄子·人间世》也记载接舆与孔子的这次相遇了,接舆说了一番话,意思差不多,我们在讲《人间世》篇的时候再讲。另外,屈原在《九章·涉江》中也有“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的诗句。髡首原是古代剃去男子头发的一种刑罚,这里应当是自己剃去头发以避世。东汉著名文学家王逸注说:“髡,剔也;首,头也。自刑身体,避世不仕也。”

这一节成语很多,把几个成语搞清楚了,这一节也就学得差不多了。

一是“大而无当”。当(dàng)是底、边际的意思。虽然大,却无底。原指大得无边际,现在多用作表示大得不切合实际、不合用。

二是“往而不返”。一般与“大而无当”连用,意思是说话不切实际,又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佛经《法句经》有“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的句子。

三是“河汉无极”。河汉指天上的银河,极是尽头、边际的意思。本意是指银河广阔,无边无际。用作贬义,比喻言论荒诞不经,难以置信;用作褒义,比喻恩泽广大,使人难以报答。

四是“大相径庭”。径是门外小路,庭是庭院。比喻相差很远,大不相同。这里指太离谱。

五是“不近人情”。指不合乎人、世的常情,也指性情或言行怪僻。

肩吾连用以上五个成语,表示对接舆讲的神人的故事的惊讶。

接下来还有几个成语,也很好理解,如吸风饮露、云游四海、风姿绰约、尘垢粃糠等,一看到这些成语,就会活现神仙的样子。

藐(miǎo)是遥远的样子,姑射(yè)是传说中的山名。疵疠(lì)是疾病。“狂”通“诳”,虚妄之言。信是真实可靠的意思。瞽是眼盲。文章不是文字形成的文稿,而是花纹、色彩。“时”通“是”,这;“女”通“汝”。旁礴是混同的样子,“旁”现作“磅”。蕲(qí)是祈求的意思。“乱”作“治”讲,(《论语·泰伯》8·20)记载说:“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乱臣即能治世的贤臣。弊弊焉是忙忙碌碌、疲惫不堪的样子。

肩吾跟连叔说:“我听接舆说话,大话连篇没有边际,一说下去便不可收拾。我惊骇他的言论,就好像天上的银河没有边际,跟一般人的言相去甚远,确实是太不近情理了。”连叔问:“他都说了些什么呢?”肩吾说:“他说,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一样,体态柔美如处女一样,不食五谷杂粮,吸清风饮甘露,乘云气驾飞龙,遨游四海之外。他的神情凝聚专一,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而五谷丰登。我认为这全是诳语,一点也不可信。”连叔听后说:“是呀!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花纹和色彩的美丽;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乐声美妙。难道只是形体上有聋有瞎吗?不,心智上也有聋和瞎啊!这话似乎就是说你肩吾的呀。那位神人,他的德行,与万事万物合为一体,世人期望他来治理天下,但他哪里愿意庸庸碌碌管理天下!那样的人呀,外物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洪水滔天不能淹溺他,即使天下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焦枯,他也不感到灼热。他抖抖身上的尘垢糟粕,就能造就出尧舜那样的圣贤人君的事业来,他怎么肯以纷纷扰扰的俗事为务呢?”

《列子·黄帝》也对姑射山和神人有记载,大意基本相同: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厉,鬼无灵响焉。

读本节时应当注意两个方面:

一是人有身体上的残障,也有心智上的残障,而心智上的残障影响更大。不懂得大道,对圣人、神人、至人的所作所为不理解,就是心智上的聋和瞎。这一观点,在《德充符》又进行了充分论述。现代的人也是一样啊!不懂得做人道理,不懂得社会发展的规律,不知道该干什么,这就是心智上的聋和瞎。

二是神人不肯以俗事为务。在我们的生活中,神人可能不存在,我们一般也难做到神人的事情,但是,这是庄子为人们的心灵设置的标杆,或者是个人修养的标杆。标杆的作用,意味着目标可能很高很远,人们可以做不到,但那是努力的方向。孔子教导他的弟子们“君子不器”,其本意是要告诉他的弟子,不要只做形而下的世上的一个器具,也还应当懂得形而上的“道”,这样才是理想的人格。

在肩吾和连叔的对话之后,还有两段文字,有的把它归入连叔的话中,有的把它单列。但从文意看,应当是庄子的述评。

宋人资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资是贩卖。章甫是古代殷地人的一种礼帽,孔子问他的弟子公西赤的志向,弟子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论语·先进》11·26)。宋国是殷人的后裔,和鲁国一样属于中原之国,所以戴这种礼帽。适是往的意思。有的版本在“适”之后加一“诸”,即“适诸越”,并说,“诸越”犹云“于越”,“诸”“于”古通,越人自称“于越”等,可作参考。断发是不蓄头发,文身是在身上刺满花纹。越国地处南方,习俗与中原诸国不同,《列子·汤问》说:“南国之人祝发而祼,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

宋国人到越国去卖帽子,结果发现,越国人因为天热,不仅不戴帽子,连头发都剃短了,甚至剃光了,身上还刺有花纹,根本就用不着帽子。

庄子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庄子在这里以宋人喻尧,以越人喻许由,以帽子喻天下。尧让天下于许由,但许由就像越人,用不着帽子。

所以,接下来,庄子又说: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安定了海内的政局,然后到姑射山上、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四子,旧注指王倪、齧缺、被衣、许由四人,都是《庄子》中提到的人物,实为庄子虚构的人物。阳,山南水北曰阳,山的南面或河流、湖泊的北面。窅(yǎo)然,怅然若失的样子。丧是丧失、忘掉。

这两段,可以看作与前文“尧让天下于许由”相呼应。许由不愿越俎代庖,尧也许有所悟,待到再回姑射山往见四子,已然忘掉了天下,从而到达了得道的状态和境界。

六、乘樽浮于海,快乐又逍遥

惠子是宋国人,姓惠名施,做过魏惠王的相。惠施是庄子的好朋友,是诸子百家中“名家”的重要人物,《庄子·天下》记载了惠施的主要观点。在《庄子》中,庄子经常拿他开涮,惠施死后,庄子说,唉,我没有对手咯。《庄子》书中记载的惠子,多为寓言性质,并不真正反映惠施的思想。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皲)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魏王即魏惠王,大概这个时候惠施已经为相了。贻(yí)是赠送。瓠(hù)即葫芦。树是种植、培育。实是结的葫芦。石(dàn)是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举,拿起来。瓠落,很大很大的样子,下文中的“呺(xiāo)然”,是庞大而又中空的样子。掊(pǒu),砸破。“龟”(jūn)通“皲”,皮肤受冻开裂。洴澼絖(píng pí kuàng),在水中漂洗丝絮。鬻(yù),卖,出售。樽,本为酒器,这里指形似酒樽,可以拴在身上的一种凫水工具,俗称腰舟,过去没有救生衣,人们用这个东西作为凫水或救生的工具。虑,可以解释为考虑,也有人认为应当作“摅”,即结缀、缚系的意思。蓬,草名,其状弯曲不直,“有蓬之心”喻指见识浅薄不能通晓大道理。

有一天,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一些大葫芦种子,我种下后,结出的葫芦很大,估计能盛五石的东西。因为太大,用它去盛水,可是它受不了水的压力;把它剖开做瓢吧,也太大了,没有那么大的东西能容下这么大的瓢。于是,我觉得它没有什么用,就把它砸烂了。”

庄子说:“哎呀,先生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东西啊!宋国有一户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职业的人家,研制出了一种不皲手的药。有人听说了这件事,愿意用百金的高价收买他的药方。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我们世世代代漂洗丝絮,所得不过数金,如今一下子就可卖得百金。还是把药方卖给他吧。’这个人得到药方,来游说吴王。这一年冬天,正巧越国攻打吴国,吴王就派他统率部队,跟越军在水上交战。因为使用了这种药物,士兵的手都不皲了,打起仗来就更加勇猛了,因此,大败越军,吴王割地封赏他。你看,能使手不皲裂,药方是同样的,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能靠它在水中漂洗丝絮,这是使用的方法不同。如今你有五石大的大葫芦,何不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该是何等惬意!而你却担忧葫芦太大无处可容!看来,你还是心窍不通啊!”

即便是出世的“道”,毕竟也都是人类创造的,终究离不开人类的生活。庄子之道,虽然不“以物为事”,但也不能脱离了生活而存在。离开了实际的生活,道便不再是道了。

庄子在这里讲的,最终并不是“不龟手之药”的使用问题,不管是漂洗丝絮也好,还是用于军事也好。庄子在这里强调的,是如何从不同的角度考虑问题的问题。一样东西,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用处;一个人才,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会发挥不同的作用。要取得这样的结果,必须站在更高的层次上来考虑问题,所谓站得高看得远。站得高了,才能看到这种药在这里只能用来在漂洗丝絮时使用,而在另一个地方,则可以用于军事,从而获得裂地而封的奖励。——当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要提高自己的认知水平和思想境界,把自己已有的才华发挥到最佳作用,而不用只是简单地被卖掉;同时,也要有商人的思维,实行有利于自己的“拿来主义”和“卖去主义”。

当然,站位的问题,角度的问题,确实也是很难的一个问题。比如,有的领导让下属写稿子,要求下属要站在领导的高度来写,但这实际上是很难的。领导和下属的职位不同,考虑问题和处理问题的高度、角度也就不同,领导站在山顶,能看到全貌,下属站在半山腰,只能看到他视野范围内的东西,因此,这样的要求,对于下属来说,确实有点勉为其难了。

庄子说,惠施你有这么好的大葫芦,你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以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葫芦太大没有用,还把它打碎了,唉,唉,你真是茅草塞了心,心窍不通啊!

从这一点看,庄子的站位就比惠子高多了,所以才能去评论惠子。若干年前,我从一家机关离职。之后,碰到一位年轻的前同事,聊天中,说起老单位的那些人,他说,在这个机关中,他真正佩服的人有三个。——请注意,作出这个判断,意味着他已经站在全体机关人头顶上来评判这些人,而在评判过程中,他认为只有三个人比自己强。这就是认知高度和站位问题。当然,我知道,这位前同事决不是妄言。

哲学教给人的是原理、方法,是不能照搬照抄、搞本本主义的。而生活中的很多问题,确实需要我们多角度来考虑一下,从而获得最佳的效果。

浮于江湖或者浮于海,是中国人田园思想的一种表现形式,包括孔子道不行、意志消极时,也想“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5·7),甚至住到“九夷”去。这一思想,一直影响到现在的人们,住乡村、居别墅,忘情原野,便成为现代城市人的梦想。

七、栽棵大树好乘凉

庄子和惠施关于“大”与“小”的讨论,接下来还有一段。实际上,这也是《逍遥游》篇关于“小大之辩”的组成部分。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遨)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网)罟。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樗(chū)树是一种落叶乔木。大本是指树干粗大。拥肿,今写作“臃肿”,这里形容树干弯曲、疙里疙瘩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用处。狸(lí)是野猫,狌(shēng)是黄鼠狼。“敖”通“遨”,遨游。机辟是指捕兽的机关陷阱。罔罟(gǔ),网的总称,“罔”通“网”。无何有之乡,是指什么也没有生长的地方。广莫之野,是指广阔、无边无际的原野。

惠子又对庄子说:“我有棵大樗树,树干疙里疙瘩的,绳墨都没法用;树枝弯弯扭扭,圆规和角尺也没法用。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现今你的言论啊,就像这棵大樗树一样,大而无用,大家都会鄙弃它的。”

庄子说:“哎呀,惠先生你没看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低着身子匍伏于地,等待那些出洞觅食或游乐的小动物。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跳来跳去,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窜下跳,但不曾想到最后会落入猎人设下的机关,死于猎网之中。再说那斄牛,庞大的身体就像天边的云,它该算是大的了,却不能捕捉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你何不把它栽种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栽种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悠然自得地徘徊于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卧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既然无所可用,又有什么祸害呢?”

这棵大樗树和他的大葫芦,在惠施看来,都没有什么用处,但结局却不相同。大葫芦因为没用,被惠施给打碎了;大樗树因为太大而无所用和处,却保留了下来。但是,惠施举这两个例子,都是为了说明庄子的言论是“大而无当”,必然“众所同去”,但遭到了庄子的反击。

庄子认为,凡事还是应当从大处着眼。你看那些迫不急待捕猎的小动物,费心了心机,却仍然逃脱不了被猎的命运。——当然,这些捕猎的野猫和黄鼠狼虽然是其本性,但人们应当从它们身上学到教训,否则,人不进步,就和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两样。庄子说,我说的话,你可以认为大,也可以认为没用。但是,这样的话不会招来灾祸,也没有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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