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One.word

天下所有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2015-12-18  本文已影响6538人  宋小君

文/宋小君

我十四岁那年,在一个小镇念初中。

青春期,身体和心理都在蓬勃发育,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很新鲜。

于是开始写诗。

很多年之后,我再次念起十四岁在小镇操场上写下的诗句,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年时光,傻都傻到义无反顾。

而这些诗,大多都是关于同一个女孩。

她叫静静。

那时候,学校对于男生女生之间严防死守,将早恋形容成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灾难。

所以他们把校服设计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拼了命地把女孩曼妙的身姿裹在毫无美感的蓝白色校服里。

好在男孩总是善于发现女孩隐藏在校服里的美。

男孩通过各种不经意的触碰,探索女孩藏在校服里的秘密。

女孩则努力把难看的校服穿出花样。

据说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就是白衬衣,那检验女孩的唯一标准,就是校服。

静静喜欢把校服上衣绑在腰间,穿成裙子,身上穿一件红色的T恤。

她是我整个青春期为数不多的一抹亮彩。

作为一个情感丰富的天秤座,从小我就善于和女孩子打交道,反而和男生们关系不是那么好。

我和静静是前后桌,静静坐姿正确,后背挺直,年轻的脖子上总是缠2 0 3

着一条打结的带子。

很快,我就对这条带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那到底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探索者,我渴望知道世界上的一切。

为什么早恋会影响学习?为什么不让男生女生坐同桌?为什么女厕所里没有小便池?为什么操场上的老槐树开出的槐花那么香甜?为什么吹过静静然后再吹过我的风,味道就不一样了?

语文课上,我看着静静的脖子,看着她脖子上打结的带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控制不住自己的左手,伸出去,轻轻一拉,那个结打开了。

静静爆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胸口,回过头,又急又羞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外星物种。

静静的尖叫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语文老师走过来,问静静,怎么了?

我吓坏了,隐约觉得我对静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静静看着老师,想了想,说了一句我终生难忘的话—我喘气的时候把腰带崩开了……

语文老师愣了,沉默了三秒,才挤出一句话,以后轻点喘气。

语文老师走回讲台,静静回过头,我们短暂地对望一眼。

整节语文课,我坐立不安,生怕静静觉得我不是好人。

我看着静静重新把带子系好,打了个结,然后挺直后背,仔细听课, 再也没有回过头。

我感觉我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好像是出汗,又好像是在生长出新的毛发。

那时候班主任常说,学习不好的学生是因为心里长草。我一直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心里长草,直到这一刻。

原来“心里长草”是这种感觉。

下课铃终于响了起来。

我紧张地等着静静的问责,没想到静静只是站起身,没有看我,径直走了出去。

我愣了一会儿,心里想,我必须和她道歉,我不能让我喜欢的女孩讨厌我。

想到这里,我急忙冲出去。

操场上,有精力过剩的男孩在奔跑,有叽叽喳喳的女孩在说笑。

静静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上,看着他们。

我站在静静背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美,那一刻,我很想在她后背上狠狠地摸一把。

我鼓起勇气,走过去,惴惴不安地在静静身边坐下来。

静静侧过来说:“你看着我。”

我一下子被看得与外界信号中断了,脑子里一片轰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静静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我两滴汗滴下来,拼命组织语言,我……我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静静笑了,好奇?那是内衣的带子,你对内衣带子好奇?

我拼命摇头,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我是对你好奇。

静静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就叫作“宽衣解带”。

我定住了。

五味杂陈。

这是被宣判了吗?这是把我定性成流氓了吗?我是个有节操的好少年啊。

静静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我定格了几秒钟之后,也跟着傻笑起来。

那个时刻,风从左边吹过来,先吹过静静,然后又吹过我,她身上有好闻的香皂味。

“宽衣解带”之后,我和静静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静静喜欢我写的诗,她总能解读出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意思。

女孩子就是这样,很多时候都比男人深刻。

静静实在看不下去我难看的字,她说,字如其人都是骗人的,你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于是我就拥有了一本笔记本,上面全部都是静静工工整整的字迹,抄满了我少年时光写下的浅薄的诗句。

我住校,而她家就在小镇上,她家餐桌上的炸鱼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餐盒里。

学校里组织看露天电影,我们搬着小板凳,在操场上挤在一起。

我坐在静静身旁,电影放映机射出的光柱里,飞满了灰尘和蚊虫,静静的头发刚刚洗过,在晚风的吹动下,散发出洗发露的香味。

静静摊开手掌,给我吃藏在她掌心里的瓜子。

生命中有一些时刻,我们会感到愉快。

那个时刻,就是我最愉快的时刻。

没有什么比一个喜欢的女孩就在身边更让人感到愉快了。

小镇不大,静静的家离学校很近。

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就一路送她回家。

小镇上,路灯昏黄,车子也不多,我和静静并肩走在马路上,欣赏小镇的夜色。

一路上都有树,有知了的叫声。

我不敢牵她的手,只能借助走路的晃动,有意无意地碰下她的指尖或者她的肩膀。

静静突然问我,如果有人说我们早恋怎么办?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我不怕,让他们说好了。

静静笑了笑,认真地看着我,这不行,要是别人说我们早恋的话,会通知家长,通知家长就会记入档案,档案可是要跟我们一辈子的。到时候我们不就惨了吗?

我想了想也有道理,那怎么办?

静静沉吟一会儿,说,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静静咳嗽一声,我认你当哥哥,或者你认我当姐姐。这样我们就是兄妹,或者姐弟了,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兄妹感情,就没有人会说我们早恋了。

我一听一下子慌了神,虽然我当时年幼无知,可我并不傻啊。

这不就等于是,给我发了好人卡,就像是电视剧里女主角经常对男二号说的,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哥哥。

我几乎是喊出来,不要!

静静反而很疑惑,为什么不要?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坚定而认真地,我不要和你做兄妹,我要和你早恋。

静静震惊地看着我,惊异于我竟然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我们两个人就在路灯底下停下来,长久对望。

静静突然笑了,她问我,你跟我早恋,就不怕我爸打断你的腿?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怕,就算打断我一条腿,我还有另一条腿。每个男生都有三条腿你不知道吗?

静静笑得更开心,推了我一下,笑骂我,傻瓜,我说我们是兄妹,只是说给别人听,让别人看的,私底下,我们……我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啊。

我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拼命地点头,我感觉到头顶树梢上的知了都在为我们喝彩。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情窦初开。

就这样,我和静静开始以兄妹相称,我多了一个妹妹,静静有了一个哥哥,我们成了“兄妹”。

成了“兄妹”之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做很多事情。

我每天都送静静回家,在距离她家500米的小路上告别,然后在晚风中,一路小跑,在熄灯前赶回宿舍睡觉。

学校每次在操场上开全校集体会议,校领导都用蹩脚的普通话,宣讲早恋的危害:早恋耽误学习,早恋拉低成绩,早恋害人害己,早恋误国, 早恋毁一生。

我和静静总是会时不时地对望两眼,在眼神中互相称赞我们的机智。

我们没有早恋,我们只是“兄妹”。

我喜欢静静,就是哥哥喜欢妹妹。

静静喜欢我,就是妹妹喜欢哥哥。

静静叫我哥的时候,声音悦耳,像下大雨,像下课铃,像夏天傍晚的时候风吹过树梢。

我坦然享受着这上天恩赐一般的殊荣,而这种兄妹相称背后隐藏的秘密,天地之间,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晓。

我们共同守护一个秘密,这种感觉真好。

小镇上,原本时间过得很慢,可自从有了静静,整个世界的时间好像都被调快了。

送她回家的路,怎么那么近啊?

课间休息的10分钟,怎么那么短啊?

可周末回到家,见不到静静,又没有通讯工具联系,又觉得整个世界的时间又被调慢了。

周末怎么那么长啊?

夜晚怎么那么多呢?

小镇的学校全是平房,其中有一栋房子在操场后面,原本是用来存放体育器材的,后来因为连续一段时间的大雨,有一道墙开裂了。

学校把这栋房子圈起来,外面竖了个牌子,说是危房,不让学生随意进入。

于是,关于这个“危房闹鬼”的传说,版本众多,不胫而走。

其中每一个版本都有提到,危房里经常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女人的笑声。

静静特别喜欢鬼故事,常常在操场上的大树底下,把她收集来的关于危房的鬼故事讲给我听。

很多年之后,我细数人生中那些最美好的时刻,其中“在大树底下互相讲鬼故事”荣登榜首。

至今我还记得静静告诉我的一个版本。

以前学校里有两个学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人相爱了。因为学校不允许早恋,两个人就在危房里偷偷约会,然后就偷吃了禁果。

我打断静静,什么叫“偷吃了禁果”。

静静啪地拍了我一下,能不能好好听故事?!

我看上去真的是一脸不解,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偷吃了禁果”。

静静脸刷地红了,反正就是男孩和女孩做了那件事情。

我看上去更加不解了,那件事情是哪件事情吗?

静静脸颊更红了,猛拍我,你讨厌,你明明知道,你不要破坏气氛好不好,我在讲鬼故事哎!

我求饶,好了好了,你快讲嘛。做了那件事情然后呢?

静静严肃起来,然后女孩就怀孕了?

我惊呆了,怀孕?这么小就能怀孕吗?

静静正视我,秒变生物课老师,当然!只要来了那个,就能怀孕了好吧?你能不能不要老打断我?

我连忙点头,好,你继续继续。

静静重新进入情绪,怀孕这件事很快就被女孩的父母知道了,父母闹到学校,学校找出了“凶手”,就是这个男孩。女孩的父母打完了自己的女儿,又开始打那个男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学校都知道了。男孩和女孩被人指指点点,两个人都变得不爱说话了。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呢?

静静叹了口气,然后,男孩和女孩就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再一次偷偷溜进危房。你猜他们干了什么?

我一脸不解,干了什么?

静静一脸庄严,还是那件事。

我惊呆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还有点小期待。

静静接着讲,两个人再一次偷尝禁果之后,然后就一起上吊自杀了。

我傻眼了,自杀?

静静深深叹息,脸上全是同情,是啊,自杀之后,两个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就一直在危房里生活,所以危房里经常会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女人的笑声。

我打了个冷战,自动脑补了雨夜男孩女孩双双上吊自杀的画面,翩翩袅袅两少年,今夜自挂东南枝。这画面太可怕,我不敢看。

静静突然一拍我的肩膀,哥哥,要不晚上,我们也去危房看看吧?

啊?

下了晚自习,我和静静偷偷溜进操场,向着危房进发。

我真的有些理解不了,一个女孩,干吗那么热衷于鬼故事,讲讲也就算了,还要去实地调查,这个世界真是不会好了。

说实话,我心里真的有些害怕,作为一个特别善于脑补画面的人,我很担心这个晚上将成为我以后的童年阴影,影响我以后的人生态度。

静静好像对于未知有天生的好奇,感性驱动的女人胆子远比理性驱动的男人要大。

我们两个来到危房门口,天空有些阴沉,整座房子都散发着一股鬼屋的气质。

大门紧锁,我企图劝静静回去。

没想到静静径直走到窗户前,轻轻一推,窗户就打开了。

静静看了我一眼,当先爬进去。

我脚下有些发软,但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呢?

我一咬牙,也跟着爬进去。

屋子里,好久没有人来过,一股浓重的霉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还有大概是篮球、足球、排球散发出来的橡胶腐败味道。

我现在仍旧能清楚地记起那天晚上,屋子里的味道,难怪人家都说人类对气味的记忆是最持久的。

静静走在前面,拿出手电,点亮。

手电筒的光柱里,尘土飞扬,屋子里东倒西歪地摞着军营绿的海绵垫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破旧的体育器材。

时至今日,我想起那个夜晚,也觉得很性感,那真是个“偷尝禁果” 的好地方,难怪鬼故事里那对男女也选择了这里。后来读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真是怅然若失。

不过还好,在年少时的记忆里,一切都很美。

屋子并不大,房梁裸露,很像是成年人的骨骼。

静静多少有些失望,但我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什么都没遇到,总比真的遇到了那对“自挂东南枝”的男女要强。

我扯了一个垫子,和静静坐下来,黑暗中,用手电筒当火把,手电筒竟然透出了一些温暖。透过窗户,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宿舍和教学楼, 熄灯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我透过光柱看着静静的侧脸,鬼使神差一般,凑过去,在静静脸上吻了一下。这个初吻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像银瓶乍破,像女老师吹响的哨子,像疾风吹过石头的罅隙。

静静被我这个大胆的举动惊呆了,她看着我,喊出声,哥哥。声音里有些惊慌,可我觉得又有那么一些鼓励。

我胆子大起来,再一次慢慢接近静静,静静的睫毛在发抖,她没有躲,我亲吻了她的嘴唇。

那个时刻,我分明感觉到,在我年幼的身体里,有一颗种子已经破土而出。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爱情。

静静有些惊慌失措,身子往后一挪,突然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响起来,我和静静同时惨叫一声,静静钻进我怀里,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隔着衣服,我能感受到静静蓬勃热烈的心跳声,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狠狠地亲了她,还是因为被婴儿啼哭声吓到了。

恰到好处地,外面雷声滚滚,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雷声似乎鼓舞了我,又或者是我想在静静面前表现男人特有的英勇。我拿起手电筒,照过去。

光柱撕破黑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塑胶娃娃躺在地上,我捡起来,用力一捏,婴儿啼哭声传出来。

我和静静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对望一眼,都笑出声来。

谁在里面?!快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那声音我们再熟悉不过了。

我拉着静静跑出去,教导主任气喘吁吁,浑身湿透,拿着手电筒,怒视我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你们不知道这是危房吗?吓着这么大雨,房子随时可能塌了,你们这是找死你们知道吗!哎,不对,大晚上的你们在里面干吗?

我和静静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一道明亮的闪电照射下来,静静吓得扑到我怀里,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雷声炸响,震耳欲聋,身后的危房像是被抽去了骨骼一般轰然倒塌。我、静静,还有教导主任都站在原地,傻眼了。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世界。

我和静静被称为“把鬼屋弄塌的人”。

教导主任把这件事通报了学校,学校告知了家长,我们的罪名是严重违反校规、早恋,并且直接造成了已经是危房的房子倒塌,全校通报批评,并把这件事记入我和静静的档案。

我觉得很对不起静静,有好几天,我们都对彼此视而不见,形同陌路。我很低沉,感觉别人跟我抢了东西。

直到有一天,我在语文课本里发现了一张字条,那是静静的字迹,上面写着: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浪漫吗?

落款是JJ,旁边还画了一个明媚的笑脸。

我的心情顿时跟着明媚起来,对啊,是很浪漫,而且我们这件事还进入了档案,档案可以跟我们一辈子,也就是说,这件事足够我们回忆一辈子,这他妈是爱情的证据啊。

那张字条,时至今日,还夹在我的语文课本里。

虽然我和静静都有良好的心态,可是静静的父母却认为自己女儿的名声被一个小流氓给毁掉了。

从此以后,每天下了晚自习,静静的爸爸都会骑着摩托车来学校接她。而这原本是我的特权。

每天晚上,我都躲在学校门口的小树林里,偷偷看着静静坐上她爸爸的摩托车扬长而去。当时我就决定,将来有钱了,一定要买一辆摩托车, 让静静抱着我的腰,坐在我身后,带她称霸带她飞,让她老爸拿着擀面杖在后面一边骂我小混蛋,一边追。

周末,静静告诉父母自己要去看同学,偷偷来到小镇的河边。

我们两个人坐在鹅卵石上,静静看着我抄起石子打水漂。

风冲河面吹过来,有一丝水草的腥味。

静静说,我妈妈给我检查身体了。

我没听懂,检查身体?检查什么身体?

静静很害羞,我妈说要确定我还是不是原来那个我。怕我……怕我也怀孕。

我愣了,亲嘴是不会怀孕的。

静静笑了,看着我,说,哥,你真傻。

我挠挠头,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傻了。

静静看着河面,陷入了沉默。

我也看向河面,河面上风吹起涟漪,一群鸭子游过来游过去。

静静突然凑到我耳边,声音很低但很有力量,就算怀孕我也不害怕。

我呆住了,好久才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情话,我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紧紧地抱着静静,像是抱紧我身体的一部分。

那是个长久的拥抱,直到一个端着盆子,来河边洗衣服的大妈突然出现,我们才不得不分开。

我和静静并肩走在河边,天空蓝得不真实,天气好得让人想做坏事。

静静递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静静没穿校服,而是穿着一条颜色淡雅的裙子,整个人都像是一朵花,笑得风生水起。

我忍不住赞叹,真好看。

静静害羞地笑笑,这是我最好看的照片,哥,你留着。

我拼命点头,我会一直留着的,等你老了,拿出来给你看看,你曾经到底有多好看。

我和静静在河边呆了好久,直到太阳下山,阳光洒在河面上。

我和静静离开河边,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时而有人群经过。

静静突然主动牵起了我的手,这让我受宠若惊,惊喜的同时又有些害怕,害怕被别人看到。毕竟静静的家就在小镇上,很多人认识静静。

静静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生怕我松开。

我们两个早恋的男孩女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小镇上,坦然享受着大人们讶异的目光。

就像是一对背天逆命的恋人,为了对方,不管不顾。

我送静静回家,按照惯例,我们要在离她家还有500米的街道上告别。

我们两个站定,静静看着我,突然问,哥,你会忘了我吗?

我拼命摇头,我就是忘了九九乘法表,忘了化学周期表也不会忘了你。

静静笑得很安心,我笑得很傻。

静静说,那我回家了。

我点头。

静静转身往外走,我看着她的背影,连背影都这么好看,真想问问她爸妈,怎么生的她。

静静走出一段,突然停下来,转身跑回来,不由分说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愣住了。

静静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跑开。

我捂着脸,看着静静跑远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巷里。

我嘿嘿傻笑。

我们就这样告别,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想,今天的日记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人生中最美的一天》。

周一,上课。

我早早来到学校,静静的座位突然空了,书全部搬走了。

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了。

我打开语文课本,发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是静静的字迹。

哥,我爸妈要带我去北京读书,这是我学校的地址,你要给我写信。

落款是JJ,旁边还是画了一个明媚的笑脸。

这一次,我心里却明媚不起来了。

北京,北京离小镇好远啊。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这几乎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前前后后,我跟给静静写了很多信,每一次我都会看着静静给我的照片,写下每一行字。

石沉大海。

再也没有回音。

我去过静静家里,大门紧锁。

我翻墙进去,透过窗户看进去,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甚至努力参加过我最讨厌的“奥数比赛”,据说复赛可以去北京, 可惜我数学实在是太差,没有一次能过关。

我跟爸妈提出来,我想去趟北京,爸妈问我为什么要去北京,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带着对静静的思念,初中毕业,考上了城里的高中,面临高考,静静始终杳无音信。

似乎一切都淹没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后来高考结束,我想努力考去北京,可愿望再一次落空。

我去了一个海滨城市,开始了大学生涯。

我想尽办法,想要获知静静的坐标,可是始终一无所获。

十一年之后的一个新年。

我回到小镇,在那条小河边呆了好久,想象着能和静静在老地方再一次相遇,可惜没有。

小镇的学校已经荒废,孩子们都搬到了城里读书,原来的校园被改成了工厂,大门紧锁,一条恶犬狂吠。

我站在大铁门前,努力想还原当年学校的一草一木,想找出学校和静静的一点关联,可惜没有。

人去楼空,物也非,人也非,寻访故地,只会徒然自苦。

我苦笑着离开,坐公交车回乡下老家。

我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树木和街道,想要找回自己和十四岁的一些联系。

突然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点不确定,又带着一点惊喜和惶恐。

哥。

我慢慢转过头,看到了那个我在照片上看了十多年的笑脸。

静静坐在我身旁,头发长了,看着我,脸上有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在下一站下了车。

路口有个小树林。

我们在树底下坐下来。

我从钱包里拿出静静送我的那张照片,递给她。

静静看着照片,举起来,放在自己侧脸边上,问我,变了吗?

我点点头,变了。

静静一愣。

我说,变得更好看了。

静静笑了。

我也笑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静静说,我嫁人了,你呢?结婚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呢,我恐婚。

静静笑笑,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特别想说,我就是怕再也遇不到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

可我说出口的却是,他对你很好吧?

静静说,嗯,他追了我六年,我让他换了一辈子。

又有风吹过来,树梢沙沙作响,一如十一年前,我送静静回家的路上听到的声音。

我心里很想对静静说,化学周期表我忘得差不多了,可是我没忘记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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