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常」

「冯易，出门。」

周六早上，有人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间门。

话又说回来，安泰大楼内的万能钥匙不是你这样用的好吗？在江枫看见我之前，我下意识地用被子盖住身体。

「烟火大会是周日晚上啊，不用这么激动吧！」

「谁激动了……这次是被嘉居拜托了，要去给图铃去买衣服。」

江枫理所当然地闯进了我的房间，直到我和我的床一同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才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晤……你怎么还没起？」

「因为这是周六啊。」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语最后还是停在了嘴边。这样看来，我的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给你5分钟时间准备，抓紧时间。」

「收到。」

我打了个哈欠，打算掀开被子。

「慢着慢着，你要干什么！我还没走呢！」

见我想要掀开被子，江枫瞬间涨红了脸。一只手捂住了双眼，另一只手开始往裙子下藏着的M1911伸去。为什么这个家伙总是会下意识的去拿枪？

「我有穿着睡衣的好吗，话说你的左手是在找什么？」

喂喂喂，会死人的。

而且你一枪崩了我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假如我真的是裸睡党的话，被你崩了后，我只会以更令人尴尬地姿态出现在你的眼前。搞不好你还会把1911的枪声和我的丑态联系起来，然后因为巨大的心理阴影，再也无法拿起你心爱的1911。

对于喜爱枪支的家伙，这可真算是顶尖的酷刑。

回到正题，虽然已经到了初夏，但因为客房内相当凉爽，我姑且还是有在穿着睡衣睡觉，也因此幸运地避开了被称作变态的可能性。

江枫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地移开了覆盖在双眼上的手。

「看，没骗你吧。而且过几天我就要和APRIL告别了。」

现在是四月底，过几天我就会换上写着MAY的睡衣了。没错，这是个相当无聊的习惯。

江枫见状，轻轻叹一口气，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不要一副看智障的眼神啊，逗女孩子开心可是很难的。

「好了，赶快给我换衣服。」

「图铃有嘉居给她准备的那种高档连衣裙吧，不能穿那个出去吗？」

洗脸时，我回想起图铃那些别致的西方风格连衣裙，稍微有些不解。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嘉居说，既然是想要刻意隐藏身份的AI，还是不要一直穿太显眼的衣服比较好。」

「这样啊，那让江枫穿总没问题了吧。虽然是黑道的大小姐，但总没有图铃那样需要隐藏身份。」

江枫穿洋裙的样子顺着洗脸的水一同灌入我的大脑。太可爱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呛死。

「我揍你哦？另外，那些裙子似乎是嘉居在英国留学时收集的宝物。好像还有专用的术语，叫洛什么来着……。」

「洛丽塔？」

「啊，好像就是这个。果然萝莉控会比较清楚这个？」

「我不是萝莉控哦。不是和你说过的吗？我又不喜欢那种的。」

「喔？那还能是谁呢，不是图铃，不是菊姐，也不是嘉居……难道是新来的那个女仆？」

我已经懒得吐槽江枫对于这件事的脑回路。我已经确定，她绝对不会意识到我的感情，除非我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迟钝的人可真是可怕，我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

「她叫崔绒。很遗憾，虽然她也很可爱，但是仍旧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区区后腿同学，还敢这么挑剔。」

「我说你啊……」

我用毛巾擦着脸。一瞬间，我看见镜中的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安心的微笑。那笑容是如此之淡，哪怕镜子上有一点灰尘，也会让我错过那个笑容。

看见这神奇的景象，我不禁回头看向真正的江枫。

她的脸上还是像往常那样，什么表情都没有。看着我这奇怪的举动，她感到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在干什么？五分钟的时间快到了。」

「哦……哦……」

我很坚信自己刚刚没有看错。可是在转过身之后，镜子里的她也收起了笑容。

灵异事件啊，我好害怕。

安泰商城，在我的印象中，那里曾经是个十分气派的购物中心，如今却被江枫以「安泰组后院」这种词语称呼。爸爸妈妈，知道吗？你们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带着我乱闯别人家后院了。

「那个叫作文的东西，图铃完全不会写哎。」

我们三个并排走在前往安泰商城的路上，图铃则是在我们两个中间，嘟囔着嘴抱怨学校生活中的问题。假如我们和图铃一样身着校服的话，一定会被认作关系很好的三兄妹。不对，江枫似乎比我大两个月来着，那应该怎么说，姐妹？这下好像又没有概括到我。

「你是初中二年级是吧？那种程度的作文，只要从你脑内打开检索引擎，然后输入……」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光彩经历。

叙事文虽然简单，但对我而言简直是噩梦，原因在于自己没有能够写出的真材实料。总是出些「你要感谢学习生活中的谁」、「与朋友相处时收获到了什么宝贵事物」这种烂题，还让我怎么好好写？前者还好说，我勉强做到了在作文中狠狠地感谢了自己一番。至于后者，我则被迫创造出了一个和我关系非常好的家伙，就叫他小易吧。当我写到「他简直就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存在」时，我几乎感动的快要落泪。

没错，小易的出现，让我学会了如何从第三人称叙述自己的优点。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小易这样的好兄弟。可惜高中的作文以议论文为主，我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小易了。

「后腿同学，你的笑容要腐烂了。」

「呃，抱歉。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的好朋友，不禁有些怀念。」

「是你自己吗？」

「喂，你会读心吗？！」

「图铃，就当他刚刚什么都没说吧。话说，你交到朋友了吗？」

「图铃还不知道『朋友』的具体定义。如果江枫姐姐和冯易哥这样的关系才算朋友的话，图铃现在还没有一个能够称作朋友的人。」

这让我怎么回答？

回答一：我们不是朋友。

回答二：我们不是朋友。

我脑海中浮现的两个答案毫无任何区别，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所以我打算采用第三个答案。

「我们不是…」

「我们不是朋友。遇上这样的家伙，简直麻烦到让你走不动路，这能算什么朋友？」

在江枫回答了第四个答案的同时，她顺便狠狠地损了我一顿。果然这道题只有这一种答案。

「哎？图铃觉得你们两个关系很好的呀。嗯……那么如果只是一起聊天的话算是朋友吗？的确有几个这样的个体……呸，是人类。」

「不好意思，我对于朋友这个定义的了解可能还不如某基百科，要不你打开那个百科看一看吧，网址你还记得吗？」

说着这个悲痛的话题，我看了看江枫，想让她给图铃一个靠得住的回答。

「嘛……应该算吧……」

她磕磕绊绊地回答。完了，我忘了她是这一年才开始试着和别人来往的。抱歉，图铃，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了。

「顺便问一下，这周作文的标题是什么？」

「是个很奇怪的题目，如果像冯易哥说的那样去搜索的话，会找到五花八门的答案。」

图铃带着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仰望起了天边一角的飞机云。

「标题是，『爱』。」

一时，我和江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能猜到，那个人的话语也一定回响在了江枫的耳边。

「你们认为，人工智能会产生『爱』吗？」

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和穿着并没有关系，无论如何，图铃在街上一定会显得显眼，原因则是在于她那几乎达到大腿根的金色头发。虽然我们看起来已经相当习惯，但这如同异国人的造型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吸引到大部分人的目光。这该怎么办，再给图铃多加一条归国子女的设定？干脆直接把汉字去掉，改名叫王Turing得了。

江枫至少还用到了一条白缎带，简单地将身后的长发扎成低马尾，图铃则是没有在这方面为头发做任何的修饰，完全放任它在空中自由流动着。

这么一看，人工合成的头发保养起来似乎容易得多，我总算了解为什么有人会钟情于假发，不过懒得洗头说不定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嘉居说过，图铃为自己设定的人设本来有着更长的头发，但由于那个长度确实会影响她在现实中的活动，于是决定省去了从大腿往下的那一部分头发。

「图铃，你要不要考虑用几个发卡？」

听见我的疑问，图铃把身后的头发绕到胸前，然后紧紧地抱住，像是保护着自己的宝物。

「发卡的模型会增大运算量。」

「运算量？这个世界可不是存在于计算机中哦。」

「是吗？奇怪……图铃好像以前也和谁说过这句话，好熟悉的感觉。」

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已经和运算量无关了，大概只是她喜欢这个样子吧。

「真的只要这件？我们还有很多店没逛呢。」

江枫和图铃一起从试衣间里走出。

刚走进第一家服装店，图铃便相中了一件淡紫色的毛衣。

毛衣的上面巧合般地缝着「A.I.」两个白色字母。没错，在夏天即将到来时，她居然因为这个原因一眼相中了早已过季的毛衣，好在她的身体完全不怕热。

仅仅是一件毛衣并不足够，在江枫的协助下，图铃又挑了一件蓝色的衬衣。在图铃的脖子处，衬衣领和毛衣的领口十分利索的叠在了一起，给人以精力充沛的感觉。至于裙子，图铃则是随随便便挑了一件与毛衣色调相似的短裙，不过试穿后的效果还不错，金色与紫色给人的感觉相当亮眼。这样打扮下去，图铃会变得更加显眼也不一定。当然，是指可爱的方面。

「图铃很喜欢这身！」

图铃摆出不同的姿势照着镜子。在某个很恰当的角度，我不小心注意到她胸口微妙的起伏。原来嘉居那天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还是说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图铃又换了个pose，那起伏也随之消失。果然正如传说中的测不准原理所说，粒子的动量与位置无法同时确定。

我有一种直觉，「到底要不要给机器人身体加上胸部」这件事，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人类发展之路上一个不可避免的国际性辩论议题。

江枫盯着图铃有些贫瘠的胸口，也想到了什么。

「图铃……」

「嗯？」

「不，没什么，我还是直接和嘉居说说吧……」

江枫摇了摇头。或许她是不自觉地对图铃产生了一丝怜悯。

在学校里，江枫总是穿着校服外套，所以并不能明显地看出来她的实力。如果努力回想起她穿运动服或者私服的身姿，我依稀记得她的尺寸属于正常大小。

咳咳，扯远了，女孩子的价值可不是由那里决定的。

可以看出图铃很是喜欢这身衣服。她一蹦一跳地、正高兴地走在我们的前方。

上高中之前，我对人工智能的认识还很是肤浅，认为他们只是高档的计算器罢了。而面前的她同为人工智能，竟然会因为买到新衣服这种事而开心成这样。

现在的图铃，姑且还算是由强AI退化而来的弱AI，过去处于完全体的她到底会有多么神奇呢。

一旁的江枫拽了一下我的衣袖。

「那两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我看向她用手指着的方向。

来自天文社的二人组，黄瑞与葛明奈刚走出一家店，还没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多久，又马上走进了另一家店。仅仅是一瞬间，我也注意到黄瑞脸上的无奈，还有葛明奈脸上无比认真的神情。

他们也是买衣服？我倒是有听说，陪女生逛街通常是个非常痛苦的事，像图铃这样很轻松就能相中衣服的情况属于极少数。

「明天天文社不是要参展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来，好像那天听见葛明奈说要和黄瑞去买作为社团看板娘穿的衣服呢。看起来进展并不顺利。」

江枫轻抚下颚，冷静地思考着什么。

「我记得，葛明奈可是很期待今天呢……要不就趁这个机会，还他们个人情吧。」

「真是的，这两个人为什么还没有选好啊。」

江枫一边看着监控摄像头上的画面，一边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着手机屏幕。

在目击到陷入购物困难的两人之后，江枫利用自己腐败的权力手段，让商城内的所有店面把这两位顾客的优先级提升到了最高。借助图铃的力量，我们还成功打开了安泰商城的监控界面，「或许能帮上什么忙」，虽然她是这样说的，但这个行为怎么看都像非法入侵摄像头，绝对已经构成了犯罪。

我们已经在一家咖啡厅中旁观了很长时间，葛明奈甚至对某些店面展开了第三周目的探索。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服装。

我突然很是心疼黄瑞。同为男士，他似乎在这种场合过得更为艰难。不过，虽然他正面对着这灾难般的场景，他的额头上也没有因此出现一滴汗水。这也太强大了。心疼的同时，我还有点对他刮目相看。

「算了，直接干预吧。」

她的这句话，难免使我联想到了喜欢干预其他文明生活的外星文明。江枫拿出手机，输入了手机号码。

监控画面中的黄瑞很是同步的拿出了手机。

「你和葛明奈同学现在在哪呢？」

在拨通电话后，江枫以毫不客气的口气，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我，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果然，我看着有家店里的两人像你们。不过我视力不太好，认错的话也请不要在意。

……没看见我的话，果然还是我认错了吧。那就没事了，社展还请加油。顺便说一下，如果是给中意的女孩子挑衣服的话，男方也要好好思考。」

虽然江枫是出于好意，但这几句话如同薄冰，从中完全听不出任何的情感。

「喂喂，你是怎么得出『给中意的女孩子挑衣服』这种结论的？而且说完接着就挂掉电话，完全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这不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吗？不要小瞧女生的慧眼。」

江枫转过头，用很是自豪的神情和我对视了数秒。我确定，她也没能通过这一会对视的时间发现我的心意。

这样迟钝的家伙，也真亏她敢以慧眼自称。

黄瑞给江枫发了一条短信询问了什么。收到回复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迈出了脚步。

「收工了，图铃。」

闻言，图铃断开了与监控网络的连接。

「哈……好累……」

「辛苦了。」

「你确定我们帮到忙了？」

「起码没帮倒忙。黄瑞要去一家裁缝那里，那家的老板是父亲的老朋友了，我能保证手艺上不会有问题。」

闲下来的江枫，终于有机会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蓝山咖啡。

「这样人情就算还清了。」

回到房间后已是傍晚。我躺在床上，几乎快要开始打起滚来。

明天就是星期天了！

我盯着头顶的吊灯，甚至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生怕吊灯突然掉下来把我砸死，让我永远无法迎来盼望已久的明天。

一阵凉爽的夏风吹进屋里。感受到这股舒适的吊灯只是摇了摇，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掉下来。

「滴滴滴——」

手机振动起来。这个只被我当作闹钟的东西，居然会在早上6点以外的时间响起来。

发件人：老爹。

哦，是老爹啊……

一段文字之下，是一个图片格式的附件。

「找到当时你们的照片了。」

照片？我们？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附件下载完成后，我看到了非常有趣的场景。

男孩女孩围着篝火坐在一起。透过火光，可以看出那个女孩很是不服气地把脸埋在膝盖中间，还能隐约看见在她闪烁在火花中的泪花。而一旁的男孩看她这样，则是抓起烧烤架上被木签串起的一只烤鱼，打算给她递过去。

看着这张封存住时光的照片，那段模糊的记忆也逐渐被我找回。如果没记错的话，女孩在这之后一定接过去了那只烤鱼，然后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冯易，我想吃烤鱼了。」

嗯，既然她这么说过，那我一定没有记错。

这样一想，那个女孩好像早就开始戴着这个鸢尾花发饰了。

紫色的鸢尾花，反射着来自篝火温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