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来自沈家村

我爷爷来自沈家村

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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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去世那年86岁。

这已经算是高龄了。爷爷是在海南岛去世的。在去世前，爷爷总会往北方望，我猜爷爷是想老家了。当然，他想的不是我出生的那个村，而是还要往山里走的沈家村。爷爷，就是从大山里面的沈家村走出来的。而爷爷的身世也充满了传奇色彩。

爷爷的身世我是听爸爸讲给我听的。因为我记得当时家里面供着一个神龛，上面写着吴兴君…… 因为时间太久，我忘了后面写的啥了，记得当时我还问爸爸，爸爸，我们明明姓沈，为什么牌位上面要写吴兴君啊？

爸爸摸着我的头对我讲起了家族的故事。他说我们祖先原本不姓沈，在朝廷得罪了权贵，一家人迁移了中原，逃到了当时十分偏远的湘南避祸。在那里找到了个很广阔的山谷，改姓沈，然后买地置业，一代代繁衍下来，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爷爷这支属于嫡系，但是奇怪的是总是代代单传，反而旁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到了爷爷的爷爷这一代，出了爷爷爸爸这么个奇葩。爷爷的爸爸早年就是个地道的纨绔子弟。抽喝嫖赌无一不精，整天游手好闲，先是把家里的流动资金大部分都堵输出去了，然后又把纺织布庄给赌输赔出去了。

爷爷的爷爷可以说是被他活活气死的。爷爷的奶奶一看，急了，觉得应该给爷爷的爸爸找个人管管。于是发动一切关系，从大老远的联系到了个亲事。也算门当户对的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姐知书达礼，温柔贤淑，长相秀丽。

双方家庭对彼此的条件都很满意，于是爷爷的爸爸就成家了。说来也怪，自从爷爷的爸爸成婚后果然改邪归正了。再也不和那些狐朋狗友的胡来了。后来，爷爷出生了。爷爷的爸爸责任感爆棚，决定要赚大钱，准备把自己败出去的祖产买回来。

于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从没吃过苦的大少爷准备跟着别人去贩卖私盐。刚开始做的时候，那是要实打实地挑着盐偷偷渡河去贩卖的。结果运气不好碰上抓贩卖私盐的，大家吓得到处乱跳，爷爷的爸爸直接掉河里去了。

当时已经是冬天，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在冰冷的河水里面一泡，再加上又惊又怕，等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得了肺病。

爷爷的奶奶为了给儿子治病，那是卖田卖地，最后连祖屋都卖掉了，结果爷爷的爸爸命还是没保住。就这样留下孤儿寡母老母亲和一贫如洗的家撒手人寰了。

爷爷的妈妈娘家知道后，直接把爷爷的妈妈连拖带骂地绑回家后很快就被改嫁了。于是就剩下爷爷和奶奶相依为命。

爷爷的奶奶天天以泪洗面，加上平时靠卖点刺绣贴补家用，很快眼睛就累瞎了。没多久就去世了。因为都是沈家庄的人，大家都有点血缘关系，所以年纪很小的爷爷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爷爷属大龙，算命的说他命很硬克父克母。

这是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和哥哥回沈家村扫墓，路上讲给我听的。他说，每年回去扫墓，他族叔最喜欢拉着他的手站在山坡上指着远处大片田地对我爸说，那些，还有那边那些，以前都是你家的!

唉，后来看了余华的《活着》感觉爷爷的爸爸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他的努力下，我爷爷成了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了。

我爷爷来自沈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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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在他奶奶去世几年后就离开了沈家村出了大山。他一边乞讨，一边寻找生计。后来遇到了一个木工师傅，于是就成了木匠的学徒。开始跟着师傅走南闯北，学手艺，长见识。

之前说过，爷爷的妈妈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四书五经什么的也是熟读的。所以爷爷多多少少跟着启蒙学了些字，不算文盲，这就很得师傅的喜欢了。他去帮工的也大都是大户人家，由于从小受的教育，从小就很懂礼，知进退，所以也很受东家喜欢。

我爷爷一米八的个头，加上长得精神，又言谈举止很有风度，所以被东家的闺女看上也不算意外。但是现在的爷爷只是个短工，一无所有，门不当户不对，可东家的小姐就是喜欢，跟父母闹腾。我爷爷知道自家的情况，也不敢妄想，只想把房子盖好了跟师傅离开。

可是，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我爷爷莫名其妙的就从屋顶摔下来了。那个时候可没有保险，也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反正干了好几年都成老手的爷爷，居然就那么从屋顶摔下去了，我问过爷爷当时怎么会摔下去的，爷爷只是摇头沉默，叹了口气，却什么也不说。

其实在那之前，我爷爷如果选择和他一起跑江湖的师兄去参军，或许我爷爷的背就不会摔断，人生可能是另一副模样。当时国民党招兵，还发大洋，我爷爷的师兄家里弟兄多就想去参军闯一番事业，喊我爷爷去，我爷爷考虑自家独苗一根怕断了香火，就拒绝了。

后来，我爷爷的师兄跟着国民党的队伍混了几年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变成了共产党，之后由于打战拼命，还挣了不少军功，成了部队不大不小的官员。后来还到老家见过我爷爷，也因为他的关系，我爷爷才成了当时生产队的大队长，闹饥荒那会儿我姑姑和爸爸才不至于饿死。

有时候，我跟我爸开玩笑说，当年如果我爷爷也去参军了，说不定我现在就是红三代军三代了。我爸说，战场子弹无眼，说不定就没你了。我心里倒是不服气，不是说我爷爷属大龙，命硬着呢吗?

后来爷爷命救回来了，却成了一米六几的驼背。作为一个手艺人，在那个年代，有门手艺，不愁吃喝，就算条件不错了，但是他也一直没有娶媳妇。直到眼看着快奔四了，为了不断香火，才娶了我奶奶。

说到这里，简单介绍下我奶奶。我奶奶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因为她是大户人家的童养媳。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好她的小相公。但是家里有老妈子，有佣人，重活累活都不用她干，有点类似《红楼梦》里面袭人的角色，以后就是通房或者姨娘。

但是打土豪分田地，很多地主都被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我奶奶就逃出来了，后来辗转到我们村，年轻貌美，无依无靠，正好我爷爷又有了结婚的念头，村长一撮合，就办了婚事。

我爷爷那是真宠着我奶奶，挣到的钱全给我奶奶管，村里面别的家里面没有柴烧了都是上后山去打柴，一捆一捆的挑回家。我奶奶都是直接守在下山的村路口跟别人买，要么用钱，要么用米换。

我奶奶很喜欢吃零食，尤其爱吃糖。我印象中，她的嘴里腮帮总是鼓鼓的，里面含着糖块或者糖球。哪怕是到了海南，92岁的人了，满嘴牙都掉的只剩下一棵门牙了，依然是鼓着腮帮子，含着糖球吸得啧啧有声。

我爷爷四十岁才有的我爸，可说老来得子，喜极而泣。对我爸那是十分宠爱，只可惜我爸没赶上好时候，物质的极度匮乏让我爸很早就肩负起家庭的重担了。我爸是当年为数不多的考上高中的学生。

我爸说起那个年代，总是一阵唏嘘。他说他们当时的老师很多都是清华、北大打下来的老教授“臭老九”，课堂上给他们上课从来不用课本，每天一个课题，兴致所致，引经据典，每每让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然后晚上又被红卫兵戴着高帽子斗。

唉，文革时期的老教授啊，最后能支撑下来的有几个？我爸说他们老师很平静，无论是讲课的时候，还是被斗的时候，都很淡然。他能左手右手同时写对联而且还不是一个字体。我爷爷是很尊重读书人的，总会给住在村里的这些老教授们偷偷地送点吃的。

后来，我爸爸最后还是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挣不了多少工分所以辍学回家种田挣工分了。这是我爸爸一生的遗憾，也是我爷爷对我爸爸一生的欠疚。我爷爷说，当时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如果能够再咬牙坚持坚持，也许爸爸的命运也会改变。我爸爸他们班四十来个人，除了他和另外三个人也是家庭原因辍学，其他人最后都考上了大学。想想那个时候的大学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啊，而且学费免费啊，工作给分配啊，还分房啊！

后来，爸爸到海南发展，把老家的房子卖掉 了，把爷爷奶奶也接到了海南岛。

爷爷奶奶刚到海南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很是寂寞无聊了一段时间。后来爷爷在房前屋后插上了几根竹子，最后居然长成了一大片竹林。我爷爷就每天砍竹子编簸箕、做扁担、编箩筐打发时间。每年春天我们都能挖到好多嫩笋，炒辣椒炒肉超级好吃。

再后来，爷爷年纪渐渐大了，小腿有时候会浮肿一捏一个坑下去。于是开始喜欢每天看日升日落，总是望着北方静静地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我知道爷爷身上肯定还有秘密，还发生过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但是，他从来不打算说，而他的背影看起来却越来越落寞。他也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毕竟是举家搬迁，将来我们这一支回去录族谱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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