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三个百年》第三章:最后一堂课(下)10
埋葬完那个老妇人,胡天发起愁来,下一步落脚点该是何处?
余生仿佛看出胡天的心思,悄悄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在胡天眼前晃了晃。“这是老人家生前给我的,她出门前将我叫到后厨,说是,这家小店就拜托给最后对她善良的人了。”
胡天登时欢天喜地,回到小店,只见圆滚着肚子的灵猫在地上舔毛,仿佛料到他们会回来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这才看清楚了大街的全貌。出了小店往前走不到两百丈,就是那日的酒楼,说是酒楼其实就是一家妓院,妓院两边隔着远一些的地方,一家赌坊,一家酒馆。
这布局,准保男人进了这地儿别想再出去。
至于他们这家面馆,仿佛是另类一般,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好在他们左边是一家菜摊,右边是一家猪肉店。
“怪了,这老人家怎么在此开店?”
“肯定有你我不知的秘密。”
“能有什么秘密,不过是一位老人等待归人罢了。”
余生首先考虑到今后的营生,两个男人,食量大,没什么技能落脚的话,迟早饿死在这繁华之地。
刚开门,打远处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高六尺多一些,面色蜡黄,手里抱着一个破布包,晃悠悠进店就坐下了。
“店小二,来一碗面,不放肉。”
胡天和余生都傻愣的站着,因为俩人那里晓得怎么做面。
见二人站在原地不动,那落魄书生站起来,招呼都没打,跑进厨房就做起面来,手法娴熟,仿佛之前是个熟手。
正在俩人傻看着的当口儿,灵猫窜了出来,一爪子打到那个书生脚面上,倏地,那书生变了模样,缩成黑乎乎的一团不断求饶。
等大家定睛一瞧,那分明是一只硕大的老鼠,竟开起口来,“我见你们当中,有俩同类,忍不住进来,想讨口饭吃。”
胡天没听出来“俩”同类这个词,只晓得店里确实有只灵猫。
“当真没有其他目的?”
“没,没有,不敢欺瞒。若是为了一口饭丢了性命,小的也不敢冒这个险。”那硕鼠两股战战如筛糠,尽管胆子小,但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番。
“你会做面?”余生见这只鼠,虽是骨架大,但毛色暗淡,两眼本就凸出,瘦了身形便衬托着更加凸出,已知这鼠并非恶灵。
硕鼠看了看窝在地上斜眼瞧他的灵猫,那猫的眼神似乎在说:灭灵不值当起身,骨架太大吃起来没几口肉。
哆哆嗦嗦说道:“会做面,此前沿着南门外大街,从北到南,从东到西,能去的后厨我都去过。”
“那你还这般模样?”胡天不等他说完,就打岔道。
“前些日子,听说有恶人吃动物,吃灵魂,这可不得了,我躲在这面馆后边小巷里,饿了多日。”
“你进屋时,怎么会是书生模样?”
“这世间皮囊那么多,那书生薄命,溺死水中,顺流而下,我恰在岸边得了那皮囊。”
“你可会变回以前那书生模样?做面来让我们瞧瞧。”余生说道。
“对对,快扮上。”
灵猫乜斜了这硕鼠一眼,就想看一个跳梁小丑究竟能翻出什么浪来。
硕鼠顷刻间披上那皮囊,化作书生模样。又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做得了一碗面。
“你,你可以留下了。”余生见这硕鼠倒是有些手段,便想着多一个帮手。
“只是......她,不会吃了我吧?”硕鼠抬抬手,分明就是一个书生,在指着地上的灵猫。
“你不说我倒忘了,它呀,它聪明的紧,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余生连忙解释。
“怕就怕那捕食灵魂的,我终究怕是躲不过去。”
正说着,外边进来一个吃饭的人。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左右两侧卖菜的,卖肉的,挂上招牌开始吆喝开张了。
这人五短身材,小腿像鼓鼓的像一对铁球,肩上搭着一条汗巾,像是拉车的劳力。
“店小二,你们是新来的?那老太太呢?”
“那是我们太奶奶,回乡了。”余生急忙接过话茬。
“行,来碗面。送了这么些年酒,吃了这么些年面,这老太太竟一声不吭就回了乡下。”
店外头的几家商铺,换了一茬又一茬,根本没意识到这家店换了人,各自忙个热乎。
几波客人一来,那'书生'倒是越做越好,一些老熟人纷纷称赞面条劲道,好吃。余生和胡天便商量着把书生留在店里。
外边的天说黑就黑,送走最后一位拉车的脚夫,已经是亥时。打更的老伯一声声的提醒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书生,还没问你姓甚名谁。”
“一只鼠需要什么名字?小人无名无姓。”
“你既有手艺傍身,我二人也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你留在店里便是,给你起个名字可行?”
“幸甚,感激不尽。流浪多年,此后不用再四处躲藏了。多谢!”这鼠又变回原来形状,竟站立起来给胡天和余生作揖。
“就叫米升可好?鼠嘛,有升米可食。”
“好,就唤做米升,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又有一日,那日和平时并无不同,眼看又到打烊时刻,店里来了一个女人:说她是女人,是因为她的打扮像是女人–––头插珠钗,身披彩衣。可她手脚似乎不太灵便,走路一瘸一拐。借着蜡烛的微光,能看到那“女人”的脸,一双眼睛一亮一瞎,眉毛和皱纹似是挤到一起,既像是在找寻什么又像是在侦查。
倏地,“她”看到一个有豁口的木勺,瘸着腿快速移动过去,她挪动的时候,余生看清了她的动作,那分明就是一个受了重伤的老人。
胡天刚想向前拦着她,与此同时,灵猫和米升一跃而下,灵猫跳到她眼前,米升跳上了她的背。
就在那一刹那间,那女人的脸变了,脸上的皮一下子就像山上那棵歪脖树的皮,又皱又老。两手颤颤巍巍,嗓子里发出呜呜声,听起来像魔鬼在说着咒语。
“你是谁?!”余生厉声喝道。
那女人缓过神,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勺子,扭过头来,这缓慢的扭头动作,胡天盯着紧紧的,生怕这人再生变。
“我找秀儿,我找秀儿。”呼噜噜的声音从那老人口里发出。
“吓!你说谁?”米升从那怪女人身上跳下,变成人形,对余生和胡天说道,“他在说那老奶奶的名字!他在说她的名字。”
不等胡天和余生询问,米升接着对那人发问。
“你可叫韩谷师?可是这店家婆的丈夫?”
那人挪挪身子,呜咽着点头。随即坐到地上,边抹眼泪边问“秀儿呢?她去哪儿了?”
“我在你家偷吃剩面好几年了,店家婆已经在不久前去世。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米升接着说,“仗早就打完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那老人沙哑着嗓子发出声音来,说了一句苍老男人声音里夹杂女声的混音,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我让她带我我回来看看的,没想到离门近的时候,看到陌生人在忙里忙外,独独不见秀儿的身影。”
那声音好不容易断了,胡天打算扶起那人,不想,那人又变了脸,这次变成了一副女人像,尖叫着:“你可不能毁了我们之前的交易!”说完就往外疾走。
灵猫这会儿一个箭步冲上去,上来就给了那人脸上一爪子,这一下彻底惹恼了那女人。
“那灵魂是自愿被我食的,我缺少支撑躯壳的魂,他缺少走路腿,既然说好看那老太太一眼,之后任凭发落。这会儿抖搂出实话,定然不能绕他。”这几句话倒是交代清楚了事情缘由。
可余生和胡天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但一想到老人灵魂被食不能再转世,就觉得那女人壳子着实可恶。
“咒起!”胡天迅速围着那女人转起来,念着咒语。
“我亡他也不能独活!”那女人凄厉的叫着,“年轻人,别白费力气了,我自愿跟她交换的条件,怪不得别人。”
余生一听,连忙拦下了胡天。
“一损俱损,灵与灵既已有交易,不能灭一存一。”
胡天心生怜悯,悻悻地站到一边,看余生怎么处理。就在胡天退到一边的当口,那女人将挂在身上的灵猫扯掉,逃出了店门。
二人缓过神来,追出二里地也没再见那女人踪影。
“那灵名叫餮灵,跟饕餮有一样贪食的毛病,恐怕那女人并不是它本来面目,那女人定是拿了什么条件和它换的灵魂。”灵猫乜斜了一眼米升说道,“你也不是好东西,胆子如此之小!怂货。”
胡天和余生回来后,米升就把灵猫告诉他的话传达了一遍。
“胡天,你我今日放走那虎归了山,此后定然是祸患。”
“余生大哥,这一课是给咱们思虑不周的教训,此后定会再次相遇,恶战难免。”
那老人从此就在那餮灵腹中,成了被食的其中一个。
可这最后一课却是:怜悯之心用错了地方,终究是祸端。
我是饕餮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