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诗歌』精华集

黎衡:缺席之镜像

2019-04-08  本文已影响19人  e01e4a981b1b

作者:黎衡


黎衡,1986年1月生于湖北,2008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居广州。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时报文学奖、未名诗歌奖、DJS-诗东西诗歌奖,出版有诗集《圆环清晨》。 2019年1月1日,黎衡荣获第二届J青年诗歌奖。

——茱萸诗的“斜坡”与“仪式”
  
  
   我的父亲啊我用了四年去感受没有你的日子
   却很少想起你,只依赖当初的不知所措
   去虚构每一个已经模糊的镜像
  
   ——《岁末想起父亲》,2005年12月
  
   这是《仪式的焦唇》附录里茱萸写于18岁的一首杰作,附录名为“二十岁前旧作删余”。这样的诗“劫后余生”,实在是诗人的幸运。我冒昧地从这首带着私密个人经验的诗入手,来谈论茱萸的写作。在对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雾中风景》的影评里,我曾经写道:
   “对复数的人而言,创生是个谜;对单数的人而言,诞生也是个谜……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奇迹。‘你’从万千的时代地域中被选定在这里,‘你’的长辈在亿万人中奇妙地繁衍、相遇、结合,父母给予‘你’生命的时间也充满偶然。‘你’是从无数的‘你’的反对者和取消者中走来,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习见和伦常麻木了‘你’对生命的奇迹感……而没有父亲的孩子,可能是对世界最惊讶、孤独感最深的人。‘少而无父者谓之孤。’内在的孤独,选中了他们,把单数的孤独展开为复数的孤独。”
   缺席,为孤独提供了景深,缺席意味着虚无,一种不在场的漠然和斩断了联系的空荡。它带来的感受,其实是“很少想起你,只依赖当初的不知所措”。这份真实,更让人无力、伤感。而在副题为“献给记忆。它因远去而伟大”的长诗《斜坡手记》里,“透过年龄”“照耀我”的“你”同样缺席而幽隐。在与缺席者的对峙和对话中,斜坡是“那张歧义的脸”,时代的幻象被借来的相机暂时保留。“我”孑立于田园与都会、往事与幻觉、信息与意义的碎裂撕扯中,因为缺席者浮标般隐现,“我”的分身也需要辨别,“你”使“我”成了悬而未决的。不必揣测《斜坡手记》中的“你”到底是具体的某个人,还是“记忆”、“缪斯”、“灵魂”的人格化,抑或是“我”自己的倒影,正是这个亲密的人称的不确定性,丰富了“斜坡”这个强力的能指被诗人赋予的深渊般的意味。是斜坡,不是陡坡,是慢的,不是快的,是通道,不是终点,是过程,不是解决,“它是我们下滑的宿命和安慰,同样也是上升之梯,犹豫不决的路面”。《斜坡手记》无疑是茱萸诗歌言说的抱负和能力的一次集中体现,织就一个喻体,让它仿佛和一切发生关联,而又回到它自身“谜语的形式”中。
   同样缺席的,是已然失落的汉语的文化故国和文本世界。茱萸满怀眷恋、近乎执拗地要“去虚构每一个已经模糊的镜像”。从他的诗集目录就不难看出,他想要栽植的,简直是汉语镜像的森林:从“九枝灯”里的曹丕和李商隐,到“群芳谱”里的花神引和香菖兰,从“穆天子和他的山海经”里的不周山和射日,到“夏秋手札”里的广陵散和陇上歌……这是出于情怀的隔空互文,当然,也是精心营构的文本实验。稍微遗憾的是,这种实验更多的还是题材意义上的,要借其创生语言,使同种文字、两种语言系统的文言文和现代汉语、旧诗和新诗产生语法意义上电光火石的碰撞,则是更大的挑战。宇文所安在他的《中国传统诗歌与诗学:世界的征象》的序言里评论“4世纪至12世纪的中国诗歌”时说:“意识世界随着给予其支撑的文化一起消亡而消亡。我们不可能复原并真的栖居于那些世界,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早期的中国读者。”(陈小亮译)对一个美国的汉学家如是,对一个当代的中国人同样如是。
   当镜像转向另一个角度,是否又可以说,也许《玩具门诊》、《黑暗料理》和《永夜·序诗》更接近李义山,《避雨的人》、《夏日即景》更接近孟浩然?即使是 “九枝灯”里的李商隐和孟浩然,也因为与策兰、博尔赫斯的引文相映成趣,而早已不是他们自己。宇文所安又说:“伟大的艺术不为确证一个我们感到舒适如归的世界而存在,相反,它要求我们将自身交给另一个世界一次。”这陌生的“另一个世界”是否是连通古今的“斜坡”?又是否是一次“于你我而言都是徒劳”的“仪式”?至少,这个文化虚无的时代需要仪式,这既是自证合法性的努力,也是向记忆和未来的致敬。
  
黎衡 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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