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8期“寒”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烈日当空，强烈的光线像激光一样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树叶一动不动，公路上的沥青像是融化了，几乎呈半液体状，一眼望去，仿佛能看到地面有热气升腾，镇小学门口的水泥坝子，白的发光。快到下午两点了，校门口左侧有棵大树，树荫下安置了一条长凳，老吴弓着背坐在长凳上，手里的蒲扇上下翻动。
老吴今年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记录着他的岁月，体恤衫被汗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后背成了半透明状，脊梁看起来弯的更厉害，也更加显得瘦骨嶙峋了。
接近放暑假了，天气也开始热得厉害，回家午休的学生，陆陆续续返校了，很多人手里拿着花花绿绿或者透明的饮料瓶子，临近校门口时，大多会昂着头，把手里的饮料喝完，然后把饮料瓶扔到校门右侧的垃圾箱里，然后快走几步，走进校园上课去了。
老吴直直盯着对面的垃圾箱，一旦有了几个瓶子，就慢慢走过去，把瓶子捡回来，放在长凳旁边的地上，伸脚把瓶子踩扁，放到一个蛇皮口袋里。往返多跑了几趟，老吴觉得身上更加热了，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特别是头上的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形成了一条条溪流，老吴开始觉得呼吸有点急促。口也非常干，下意识舔一下嘴唇，嘴唇都干裂了。
上课铃响了，校门口没有学生了，老吴拖着大半袋瓶子，慢慢走到垃圾箱前，弯下腰，翻动垃圾箱，生怕漏掉几个瓶子，翻了一遍，找到两个瓶子，老吴把瓶子放到地上，踩扁瓶子，弯腰捡起来，把瓶子放到蛇皮口袋，老吴身上的体桖衫湿透了，裤子也变湿了，老吴开始觉得有点头疼，口渴得更厉害了，拖着大半袋瓶子，都觉得有些沉重了。
老吴转身准备走了，忽然看到马路边上，有一个绿色的饮料瓶子，老吴右手拖着大半袋瓶子，左手拿着他那把裂成了几瓣的蒲扇，慢慢朝着绿色瓶子走去。
老吴走得极慢，太阳还是那么毒辣的照着老吴瘦骨嶙峋的脊梁，终于走到了，老吴慢慢弯下腰，只觉得脸上的溪流仿佛变成了大河，眼前忽地一下全黑了......
白色天花板，老吴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感觉凉凉的，不再酷热。
这是在哪里？老吴左右扭头看了下，看到了左侧的床上有个人半躺着。
“老人家，你醒了啊？”那人问道。
“嗯，这是在医院吗？”
“是的，你中暑了，在小学门口晕倒了，还好学校保安发现，及时把你送到镇医院来了。刚才医生给你做了降温处理，刚给你输上液。”
老吴这才发现，右手上插着输液针，扭头向右上方看了下，床头右侧高挂着输液瓶。
"老人家，你醒了。"进来了一个微胖的中年女护士。
她接着说，“老人家，学校保安把你送来的时候，你的手机解不了锁，麻烦你联系下家人过来下。你的手机放在床头柜那里。”
老吴左手摸了摸床头柜，拿起手机，左手四根手指托住手机，手机上下抖动着，大拇指缓慢的按了几个按键，把手机放到左耳边。
“喂，秀英，你到镇医院来下，我生病了，给他们都说下。”
挂了电话，老吴把手机放到了床上。
“谢谢，我打电话了，等会儿她们就过来了。”
“好的，幸亏送得及时，降温措施比较得当，现在给你输了液，恢复比较快，主要是你年龄大了，最好观察一天再出院。”
护士说话间，出去了。
老吴精神稍微恢复了些，头略向左转，与病友攀谈起来。
“师傅，你是这么了，也住院了。”
“我也是中暑了，今天想着多赶点活儿，中午收工晚了点，感觉乏力，晕倒了，被工友送过来的。老人家，你家在镇上住吗？”病友恢复的应该要更好些，声音更大一点。
“哎，我家本来是吴家村的，不在镇上住。”
“吴家村，嗯，那离镇上还有点远哦，你这么大岁数，这么热的天，家里人放心让你一个人跑这么远？”
“老伴早就走了，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老二，都成家了，老二在镇上打工，住在镇北边黄交村，我也跟着过来挨着他住。”
“黄交村，那里倒是离镇上很近，你们租的房子？。”
“不是的，村边上有一片院子，人家都搬走了，房子空了，找村上说了下，捡了个老房子住。”
“那你为什么不住吴家村，在老家多好。”
“儿子们分家时，签养老协议，把我的养老签在小儿子家了，小儿子成家后，孩子长大了，家里房子不够住了，我就出来了。”
“那你大儿子在不在吴家村？他不管吗？”
“那年光伏占地租金，占了我几亩地，老大一直在种，土地证是我名字，村上把每年租金给了我，我又老了，没别的收入，就靠高龄钱和租金过生活了，我就没把租金给老大家，老大媳妇生气，不让去，老大也很难。”老吴叹了口气。
“那你两个女儿不管你？”
“两个女儿要管，前年在小女儿那个村收拾了一个院子，喊我过去住了半年，我有儿子，不能长期住女儿女婿家，村上人要说儿子们的闲话。”
“哦，所以你就跟着老二来镇上了，那你生活就靠那点儿土地租金够生活啊。没去办个五保户什么的。”
“租金一年几千块钱不够用，有五个孩子办不到五保户，孩子们也都不容易，我趁着身子还能动，平常捡些废品卖点钱，这两天天热，孩子们喝饮料多，趁着没放暑假，我到学校门口想多捡点瓶子卖，还是老了，中暑晕倒了。”
“哦，那你也要注意身体，这么大岁数了，尽量不要出来捡废品了，喊村委会出面，让儿子们每个月都出点钱。”
“算了，他们也不容易，我能动尽量自己动。两个女儿都想每个月给我两百块钱，我没要，不想麻烦她们，她们自己也有家，不容易。”老吴轻轻得摆了摆左手。
“爹，你这是怎么了？”门口进来一位满头白发的瘦弱老妇，手上提着一箱饮料。
“秀英，你来了，我今天在小学门口中暑晕倒了，学校保安把我送来医院的，费用什么都没交呢，你先去办下吧。”
秀英走到床前，把饮料放到床头柜旁边地上，回答道：“好的，爹，我马上去办，回头用了多少钱，我都发到群里。”
说完，秀英转身去办手续去了。
“这是你大女儿？看起来年龄也不小了。”病友问道。
“是的，她也六十多了，也不容易，她家里孩子要了二胎全靠她带。”
老吴说完，感觉有点累，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爹，这瓶液马上输完了，我去喊护士换下，再输一瓶就不用输了。”老吴被秀英这句话喊醒了。
秀英转身出去喊护士换药去了。
片刻，秀英带着护士过来了，护士麻利的换了一瓶药，转身离去了。
“爹，我给你倒点热水。”秀英俯身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柜上。
“秀英，你给他们几个打电话没有，今天晚上估计得在医院住，熬夜得需要一个人来替你。”老吴有些担心秀英。
“爹，我都打了电话，啸品说他家里忙，来不了，啸德说他下午活儿干完了来，啸欣说看情况，你放心，我给秀兰商量好了，晚上她过来，如果明天能出院，我等会儿给她说，让她给保山说，开车过来接你出院。”秀英回答道。
“秀英啊，你也不要去怪老大老三他们，他们也不容易，以后还要在村里活人呢，不要去说他们的不好，我自己还能动，这次主要是太心急了。”
“爹，你好好养身体，喊你去我们那里住，你又不去，非要跟着儿子。”秀英安慰着老吴。
又过了一会儿，液输完了，护士过来把针取了，嘱咐老吴多喝点水，注意休息。
快到晚饭时间了，秀英到医院食堂打了饭回来，一碗小米粥，一个馒头，一个鸡蛋。
秀英支应着老吴吃了晚饭，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陪老吴聊会家常。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成......”
秀英的手机响了，秀英起身，把手机放在耳旁，嗯嗯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爹，晓成他媳妇儿说梓轩哭着不吃饭，非要让我回去喂，说梓轩习惯了我喂饭。”秀英有些无奈。
“你回去吧，我晚饭也吃了，没什么事了，再说啸德估计快来了。”老吴给秀英挥下手。
“爹，那我回去了，晓成车子马上到了。你自己多注意，有什么给我打电话，秀兰大概晚上九点到。”秀英起身离开了。
老吴喝了口水，精神更好些了，半躺在床上。
大约过了半小时，进来了一个黑瘦老者，直奔老吴而来。
“你看你，天天净长岁数，不长本事，也没个退休金。”对着老吴就是一通数落。
“啸德，你怎么说话，你爹是没本事啊，你姐来过了，我也输完液了，没什么事了。”老吴有些生气。
“没什么事情，我走了，刚给人家锯完树，一会儿吃完饭还要去给人家装车。”啸德风风火火的走了。
“老吴，你家老二脾气怎么这么火爆，说话也这么难听。”左侧病友有些忿忿不平。
“也怪我没本事，他也快六十的人了，一辈子下来，我也没给他寻下一门亲事，他成不了亲，心里对我有意见，他也不容易,天天靠给人打零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我走了以后，他可怎么办，也没成个家。”老吴又叹了一口气。
“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病友附和着。
晚上九点了，进来一位瘦弱的中年女子，手里拎着个盆子，快步走到老吴床前。
“爹,你好些了没，我跟姐姐商量了，我年轻些，晚上我来支应你，我把你原来用洗脚盆带来了。”女子边说边把盆子放了下来。
“秀兰，你来了，我好些了。”
“我哥他们来没有？”
“刚才啸德来看了的。”
“爹，时间不早了，我去打盆洗脚水，你洗个脚早点休息。”秀兰附身拿起洗脚盆出去了。
“老吴，你小女儿很关心你啊，很不错。”左侧病友给老吴搭话。
“是啊，两个女儿都还行，始终是嫁出去了，你什么时候出院？”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出院。老吴，你呢？”
“我也觉得差不多，明天上午喊秀兰去问下医生，应该也可以出院。”老吴答应着。
秀兰端了大半盆水回来，放到老吴床前，俯下身，右手扶着老吴的背，慢慢把老吴扶起，老吴坐在床边上。
“爹，刚才我打水的时候，试了下温度，正合适。”边说着，秀兰把老吴两只干巴巴的脚放到了脚盆里，细细的搓起来。
帮老吴洗完了脚，秀兰出去把洗脚盆的水倒了，回来把盆子还放到地上。
“爹，那你就休息吧，现在天热，我就在外面走道长凳上将就下，晚上你需要做什么，就喊我。”秀兰边说边出去了。
老吴抬脚躺回床上，和病友闲聊了几句，熄灯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秀兰支应着老吴吃了早餐，左侧病床的病友已经出院了。
秀兰找来医生，让看下老吴能不能出院，医生来看了之后，说可以出院了。秀兰打电话给保山，喊他把车开过来。
保山开车到了医院，停好车，进到病房里面来，秀兰也把住院费用结清了，两口子搀扶着老吴到了车上，保山又返回病房，把饮料、脚盆等一并收拢了来，放到了后备箱。
“爹，要不先去我家里住几天吧，这几天天热，我给你把空调打起。”秀兰关心的问老吴。
“算了，过两天我还得再回来，还是去黄交吧，那种老房子也是冬暖夏凉，之前给人家支书说了声，房子没人要了，村上给我们接了电，安了电表，我买了个风扇，吹着也很凉快，自然风还好些。”老吴谢绝了秀兰的好意。
“保山，那还是把爹送回黄交吧。”
“好的。”保山答应着，启动了车子。
黄交村就在镇子的北边，离镇医院并不远，几分钟功夫，开到了。
秀兰两口子把老吴从车上搀扶下来。
“不用扶我，我走得稳。”老吴边说边把秀兰的手甩开。
秀兰两口子，只好到后备箱，把东西取了搬到老吴屋里。
老吴的屋子是个老房子，四面的墙壁用报纸贴了一下，屋里窗户倒还是有那么大，还是够亮堂。
“爹，这个脚盆就放你这里，你用吧，以后你要想去我那里住了，我再给你买个。”秀兰把那个脚盆放到了地上。
“好吧，你和保山吃了中午饭再走吧，我这里还有些面条。”
“爹，不用了，我和秀兰上午回去还要去给人家帮工，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我们先回去了。”保山插话道。
“那好吧。”看到女儿女婿还有事情，老吴也不好挽留。
送走女儿女婿，老吴感觉身体恢复的可以，在村里转了一圈。
到中午了，老吴去隔壁看了下，啸德没在家，应该在外面干活。老吴回到自己屋里，将就着吃了碗面条，看了会儿午间新闻，天气预报，感觉有点困了，拉上窗帘，老吴躺到了床上。
要是老大老三能来看自己就好了，上次和他们见面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老大稍微好点，租金的事情，主要是大儿媳妇意见很大，老大好像还来看过自己，有点印象，老三却再也没有印象了，老吴躺在床上睡不着，还在惦记着几个儿子，一想到老三，老吴就觉得心里面闷得慌，老三总是觉得自己偷偷把钱给了其他姊妹，自己一个孤老头子，又没有退休金，哪有钱给啊，老三听不进去解释，从吴家村出来之后，老三再也没看过自己了，最心疼的幺儿呀，算了，不想这些了，转念，老吴又想起刚才的天气预报，明天好像温度要降点了，33度，现在身体恢复的可以了，自己明天还要不要出去捡点废品呢？
想着想着，老吴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