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流沙之剑气纵横|此梦，人吃人
一、紫肉汤
“师姐，师姐救我！”
“姐，救我！救我！”
丑时三刻，茜羽从梦中惊醒。梦里断断续续两张呼救的脸，一个是华桓鹤，一个是面容模糊的男孩。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起身倒了碗蜂蜜水，神识也清明了些。
茜羽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属于鬼市的夜。“都是华桓鹤那个小变态不好，害得我一直做噩梦。不是毒王谷吸入的瘴气余毒还在吧……”茜羽从白瓷瓶里倒了颗解毒丸吞服，本想回床换个姿势继续睡，一抹汗湿的后背无奈道“怎么出这么多汗，不是我尿床了吧……”
最讨厌汗渍的茜羽也没了睡意，索性抱着茶白的寝衣去重新沐浴。
茜羽甫一离开，阮倾陌与一名紫发少年便现身房中。“紫犄少主，老身知您思姊心切，可贸然探访若影响了主上的大计……”
“哼，我不过趁她安眠来看看，你若不燃返魂香她会醒来？”名唤紫犄的少年面无波澜，皮肤白皙的好似凝了一层霜，除了头发，他的眉睫、眼瞳都泛着紫，正是十五年前这个国家曾鼎盛一时的紫族的特征。
“您有所不知，经主上的安排，茜羽少主早已血溶百毒，您虽在'沉思'里以血为引，但若是不及时将药汁排出体外，恐被察觉。”吹灭手中镂雀金玉盏，阮倾陌轻嗅烟云“所以说，比起返魂香，这其中最名贵的是舍利粉啊，'雾'好不容易找到的，三百年前圆寂的高僧，就这样燃没了，啧啧，可惜。”
紫犄盯着阮倾陌不语，只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半晌才吐了一句“你们把她照顾的很好，走吧……”
与此同时，洗完澡却毫无睡意的茜羽索性回房穿戴整齐，喊上隔壁的华桓鹤一同夜游鬼市。
“啊哈”被从床上踹醒的华桓鹤睡眼惺忪的跟在茜羽身后“还有几个时辰就亮天了，哈，师姐，我说你瞎折腾什么呀？”
比起惫懒的华桓鹤，洗漱一番的茜羽精神抖擞，难得耐心的向他解释道“鬼市的深夜到凌晨之间正是货物新旧交迭的时候，有很多白天买不到、见不到的奇珍异宝。”茜羽停了停，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烟壶瓶递给华桓鹤。
打开用泛银朱砂绘制鸟雀的小巧玻璃瓶，华桓鹤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却很清丽。”
拿回自己的瓶子，茜羽略显得意道“孔雀昙花，鬼市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种，只在破晓前绽放。师姐带你开开眼。”
“呃，其实不看也没所谓的。”作为男子，华桓鹤即使长得再俊美也是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的，除非这东西带毒。
“走吧走吧，鬼市还有很多新奇的美味，限量供应。师姐买给你吃呀！”
无奈，华桓鹤只得揉揉额同茜羽一道。
因深藏地下，朝晖夕阴都是与鬼市无关的，即使只有昏暗的橙黄烛火，这里却也是昼夜通明。鬼市的鬼们是不在乎有来客穿梭的，不过像茜羽、华桓鹤这样鲜活且毫无目游荡的观光客还是不免引人好奇。
“师、师姐，你说的美味不是，不是指那个吧……”华桓鹤有些抵触的盯着不远处一口烹煮着肉汤的大锅。顺着华桓鹤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锅里咕嘟着浓稠暗紫殷红的汤汁，地上还滚落着一颗疑似孩童的头颅，只是那头上纠结着滚满泥浆的紫发。
茜羽定定的瞅着那处，不顾华桓鹤的阻拦只身上前，华桓鹤见势只好跟上。
此时，几个衣着华丽颇显富贵的中年男女围在锅边嬉笑，其中一名粗布白袖，瘦高潦倒的男子一手端着木碗一手拿着铁勺，想来便是店家。
明晃晃的金锭换肉汤，吃的人一脸餍足，收钱的人也满目贪婪。“几位这吃的是什么呀？”茜羽上前问道。
见有生人，食客们忙转身或遮挡面容。那老板打量了一下茜羽和华桓鹤的穿着佩戴，想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于是殷勤道“小姐不知，这锅里炖得是小的家的特产'紫肉'，味道鲜美得很！还可以延年益寿，滋补养颜，当今圣上也是靠这个长生不老的。”见华桓鹤一脸探寻，老板舀了一碗肉汤，就着昏暗的光源，在碗中摇曳着琥珀色的波纹又道“不过这紫肉甚是稀罕，一碗要一两黄金，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起的。”
几个食客初听老板说锅里炖着紫肉便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再听价格又都摆出一副傲视群雄的姿态，丝毫不见刚刚的躲缩。
“诶，出门匆忙也没带太多钱。”茜羽解下钱袋，倒了倒，足足十两黄金便掉在了地上。
老板本以为茜羽是没什么钱的说辞，待看到地上的黄金眼睛都直了“小姐，小姐这是要喝汤？”
“我不要喝汤，我要那个。”
二、少年紫苑
顺着茜羽所指，一处阴暗的角落锁着一个孩童，因被破布遮着，看不清相貌、性别，看身形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孩子旁边正是碎肉的案子，因主打生鲜，上面的血迹还未干透。装肠肚废料的木桶旁放了两个小碗，一碗盛水，一碗则是夹着菜叶不知何物的糊状物。像极了羊汤铺子里待宰肥羊吃着草看着同伴被烹煮，不同的是，那孩子算不得'肥羊'瘦弱得不像样子。
老板尴尬陪笑“呵呵，小姐好眼力，可那个小人不卖的。”
“哦？嫌钱少？我都说了匆忙出来没带那么多钱”茜羽解下腕间青金石手钏，上面倒也有几颗金莲花，丢给老板“再加上这个呢？”
老板不敢接过手钏，推拒道“小姐若是想吃鲜活的，小的帮您处理便是，只这一条：那个，不能活着带出鬼市啊……”
“可我就是想要一个活的呢？”
不待老板回话，食客中一女子嗤笑道“小妹妹，看你出手阔绰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紫族虽多绝色，可毕竟是被吃的畜牲，养面首还是算了。”
女子挪揄的看了看茜羽身旁的华桓鹤，权当他是茜羽养的面首。反应过来女子话中所指，华桓鹤手抚腰间准备抽出软剑，却被茜羽先一步制止。
茜羽走近那女子身边，在她颈间俯身嗅了嗅道“香玉牡丹。”茜羽又执起女子重绣的裙摆“姚黄魏紫，姑娘盛爱牡丹，想必是中州州牧府上的小姐。”
那女子先一忡怔，后归平静“虽然这不符鬼市'不记前尘，不问往来'的规定，但小女子正是中州府杜丹琼。敢问姑娘何人？”
“我嘛，比起小姐算不得何人，采花门下弟子茜羽。”
“你耍我？区区一江湖草莽就能凭香气服饰识得我的身份？”杜丹琼面露凶光，身后的死士也亮出了腰间的佩剑。
“杜小姐莫急，我能识得小姐的身份确不是因为见多识广。杜州牧有心送小姐进京婚配王族，年初京中前去诊脉的段大人是我祖父的门生。”
“这么说，你是太医院之人？”听了茜羽的说辞，杜丹琼果然缓和了许多。
“是，也不是。”
“怎么讲？”
茜羽扫了扫角落里被锁着的孩童道“这就要看老板应不应我的买卖了。如果应了，我便如小姐所说，不过是一个江湖草莽，买了个宠物去。若不应，没记错，紫族非御赐不可食。且这紫族可食之人归我父族造册，烹调执事由我母族刀俎。我，便是太医院之人或者御膳房之人也可。”
听了此番话，在场众人皆一顿。且老板与杜丹琼二人表情最为精彩。今上最恶越制，若不遂了茜羽心意，保不齐她会做出什么事。
“愣着干嘛，快给她呀！晦气……”
“这，小的，诶，这紫族不能有活的流出这鬼市啊……”老板一脸焦灼，不知如何是好。
茜羽笑笑，将手钏拍在那老板手上“放心，于鬼市我是苍瑶姬府上的。你只管收钱，他我带走了。钥匙？”
听茜羽这么说，老板悉悉嗦嗦地从身上摸出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递给茜羽。茜羽上前打开孩童颈肩、双腕上的锁铐。“跟我走吧，以后你归我了。”
孩童挣扎着从阴暗的角落站起，身上遮蔽其特征的破布落地，虽骨瘦嶙峋，但一头如瀑紫发，一张无法被泥污掩盖的白皙精致的小脸儿和若紫晶般通透的双眸另众人不免惊叹，这便是曾经美艳不可方物的紫族呀。
许是因为饥寒，许是因为身上交错的新伤旧疤又或者有其他什么病症，男孩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华桓鹤脱下外袍将他包好抱起。
走在前面的茜羽突然停下了脚步，未曾回头道“把他放下。”华桓鹤虽有疑惑犹豫片刻，还是遵照茜羽的意思放下了男孩。“紫苑，我给你的名字。自己走，从这吃人的噩梦里，自己走出来。”
男孩一落地，裹紧了华桓鹤的外袍，果然挣扎着一步步跟着茜羽的脚步。
本来不长的道路，因要顾及身后的男孩，三人竟折腾到天亮。鬼市虽没个早晚，但各家各户却不知是自欺还是欺人的养了报晓鸡。伴着鸡鸣声声，紫苑终踏进了苍瑶阁。
三、送往鬼谷
“折腾了大半宿，行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带他去洗洗。”一进苍瑶阁，茜羽不复刚刚的精神，懈懒不欲多言，一边打发华桓鹤一边扯着紫苑向汤泉走去。
华桓鹤一想到紫苑的男儿身，吞吐道“我不累，那个，要不，还是我帮他清洗下吧，我是说，你一个女子……”
“你要是不累，就连夜帮我运五百株紫阳花回师门，让木花匠种在朱雀台翎院，顺便把匾上的字换成'紫'，紫色的紫。”不待华桓鹤答复，茜羽便扯着紫苑离开。
水汽氤氲，苍瑶阁的汤泉壁以萤石堆砌，粼粼波光更显空灵旖旎。
“之前洗过澡吗？”茜羽从背后，扶着紫苑的双肩问道。
见紫苑不回答只是丁丁瞅着池水，茜羽先行下水，拉着他的小手向水中缓缓走去。“你会说话的吧？嗯？”
紫苑随着牵引，缓缓步入水中，华桓鹤的外袍被水托起，除了被小手抓住的一角，一片铺开在水面。紫苑显得有些慌乱无助，可怜兮兮的看向茜羽。
“㘈？你是男孩子呀……”买下紫苑时并未过多观察，此时回想起刚刚华桓鹤的吞吞吐吐，茜羽无奈笑道“诶，早知道把你交给华桓鹤那个小变态了……罢了，我帮你洗头擦背，其余的你自己搞定哈。”
十两银子一盒的长生教的白檀木梨花植萃沐浴精华，茜羽独爱的佛手柑苦柚薄荷洗发皂，蜂蜜海盐的牙粉，栀子玉兰白芍特制的洁面膏。对这些稀奇古怪散发着清甜气味的瓶瓶罐罐紫苑充满了好奇。
“只准闻，不准舔。”拿起香皂茜羽颇有耐心的为紫苑清理半腰的长发。“我说，作为一个孩子，你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些？你到底多大了呀？”被流下的泡沫蜇痛了一次眼睛，紫苑本能的紧闭双眼，也不言语。
水中，从身后绕至紫苑面前，茜羽捏着紫苑尖瘦的下巴道“说话，我知道你会说话，又不是哑巴。”紫苑睁开眼看着茜羽，却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他想起此前因自己和主人家的小孩聊天被打个半死的经历，至今他还记得被责骂：一个家畜开口讲话令人作呕。
“紫苑，我叫茜羽，记住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骄傲惯了，你和这个名字一样都属于我。”毫无征兆的，茜羽突然将紫苑的上身压入水中，白色细腻的泡沫混着紫色的细丝一层层荡开在水面。
“咳咳……”紫苑挣扎着从水中浮起，茜羽并未多加阻拦，反而双手托起他咳的有些绯红的小脸，专注的看着他道“所以，紫苑，你到底多大了？”
狼狈的像只小奶狗，紫苑勉强睁开眼，洗去泥污，这一双紫晶的眸子确实好看。紫苑回看茜羽，声音虽微弱眼中却布满桀骜“十四……”
“诶？我还以为你只有十一二岁，失策失策。”茜羽揉了揉紫苑的发顶，从水中抽身“这么大了，可不是个孩子了。我去给你找衣服，剩下的你自己洗。”
此后的半月余，紫苑便与茜羽一同挤在苍瑶阁一隅的院落。有时茜羽会一睡睡一天，他便在属于茜羽的一方院落里自行活动；有时茜羽会带他去鬼市逛逛，偶尔她会买些奇奇怪怪的花草器皿，但大多数时候她却只给他买东西，许多华丽昂贵的服装、饰品。
紫苑在曾经生活过的村落见过被从流浪的母猫身边抱走的小猫，被那些住在大院子里的小姐们清洗一新抱在怀里的样子。作为一只牲畜，他是羡慕的。可看看现在一身粉紫披挂，腰系团锦金铃的自己，紫苑呆呆的望着不能被称作天空的鬼市穹顶想：原来，这就是被豢养。
“紫苑，过来。”这日，茜羽来了客人，一大一小两个光头。紫苑照例在院子里闲适的卖呆被打断，茜羽在厅中召唤着他。
“师兄，师兄，他好奇怪，头发是紫色的！”紫苑甫一进屋便被小和尚左右包抄。
“戒烟过来，不得无礼。”青衣楼浮阎小学僧忙唤小师弟到自己身边来。“你也不怕惹麻烦？”不去理会紫苑，小学僧同茜羽问道。
“我惹麻烦？我才是麻烦吧。”茜羽笑笑混不在意，倒了碗冰透的葡萄汁递给紫苑“好喝吗？”
在陌生人面前，紫苑还是不习惯讲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睇着茜羽，然后点点头。茜羽宠溺的揉了揉紫苑的头，又倒了一碗葡萄汁递给戒烟“你呢？要尝尝吗？”
“诶，你说你把他养在身边，就算朝廷不管，不说这武林中多少旁门左道为了长生不老会打他主意就是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也靠不住。你又不会武功，总不能次次放血吧……”
“所以，我不是和你们青衣门求助了嘛。”
“求助什么？贴身保护你们？安老大不在，你觉得凭我这功夫即使搭上性命能护你周全？”
“非也，生死有命，我不需要谁护着，他也不需要。”茜羽用衣袖为紫苑擦了擦唇边的汁水“我希望比起被保护，他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死。”
“所以呢？”
“帮我把他送去鬼谷吧，连同这个一同交到林枫手中。”
接过茜羽递来的巴掌大小坠着银白流苏的雕花云母棱柱，浮阎小学僧把玩片刻道：“这是？”
“你无需知道，给林枫他自然知晓我意。”
“好，那我们何时启程？”
“即刻，这是报酬。”
浮阎小学僧接过茜羽递来的钱袋，也不打开只是随意掂了掂。“最后一个问题。答案满意，这单免费。”复又将钱袋推到茜羽面前。
“嗯？”
“漂亮的少年多的是，为什么要紫族？”
“就是想这么做罢了。”将钱袋还给小学僧，茜羽又道“钱，你收着。早些动身吧，傍晚可能要落雨。”茜羽取过为紫苑定制的鹤唳云霭披风，为他系好带子，冲他笑了笑，却对小学僧言“是否，划定某种人可食，人便可食？如果人相食是这个王朝荒诞的一梦，那此梦何时堪破？”
浮阎小学僧沉默了片刻，抓起钱袋和紫苑向门外走去“诶！戒烟，走了。”
公告：鬼谷流沙之剑气纵横
专题：鬼谷纵横&聚散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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