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刺秦的遗憾
在《刺客列传》里,荆轲刺秦放于最后。前有专诸、豫让、聂政,专诸是一名合格且成功的刺客,暂且略去不表。
豫让为全君臣之情,漆身为厉,吞炭为哑,残身苦形 ,不肯虚与委蛇事奉赵襄子按图复仇;而赵襄子惜情重义,屡屡识破行刺计谋又屡赦豫让性命,当乎贤名。只是豫让行刺之心不灭,赵襄子就死之期终将临近。襄子不得不取豫让性命,豫让斗胆请愿,三跃而击襄子之衣,含笑而终。聂政的行刺,源于严仲子的数顾寒舍。严仲子待聂政如何,不过是纡尊降贵,有所图谋。聂政为报青眼,皮面绝眼,自屠出肠,毁名灭形,只求痛快不求垂名,只求护姊不求传世。这两位刺客读来已令人神伤垂泪,荆轲置于豫让、聂政之后,本以为会有更多情义的两难。
当然,的确有情义的两难,但并非来源荆轲本身。难的是一腔下士为太子丹这个蠢蛋送命而不枉惜,从田光、樊於期、再到荆轲均甘心就死。太子丹本就生性多疑,田光愿以一死释其疑,刺激荆轲答应太子请求。随后荆轲布了一个天大的局,论智谋他不输于先前任何一位刺客,否则图穷匕见如何令始皇帝狼狈逃窜。
易水送别时,荆轲等的究竟是何人?太子怀疑荆轲临阵退缩,想命秦舞阳先行入秦。由早年与聂盖、鲁句践的短暂交集,可知荆轲一向受不得冷眼、斥责、怀疑,于是向太子丹坚请辞决。易水边与高渐离击筑而歌,固然有慷慨赴死的生离之感,也未尝无百密却仍一疏的忧伤,或许更有知己疑我、一番苦心为谁的探问。
面见秦王时,荆轲面不改色、从容顾笑。当秦舞阳露出马脚,荆轲谈笑自若,尽消秦王疑心。及至图穷匕见,差的只是一刺的动作。
“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一击不中。
“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唉,再击不中。眼见事败,荆轲蔑视笑骂道:“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原来荆轲是想学曹沫,生擒秦王,逼他返还侵略之地。行刺失败,左右尽诛荆轲。情势的急转,到底是荆轲剑术不精、秦王武艺高强?还是他图谋过深、已失其时?抑或他强代易水朋友之职、计划早就失控?
后来高渐离因善于击筑被秦王赦免死罪、熏瞎双目,然后专为秦王击筑。“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不知该感叹秦王命大,还是叹息荆轲和他的朋友运气不好。如果荆轲等候的那位朋友当初及时赶到易水偕同入秦,是否会变换另一番天地。按照战国时人义气知交、知己相交的传统,是否那位未及易水的朋友也该在故事的最后刷一下存在感?
专诸之刺王僚,聂政之刺韩傀,要离之刺庆忌(当然要离太过不择手段,杀妻杀子,泯灭人性,他还假意承欢、做了豫让不屑为之事。可是庆忌是个英雄,最后被刺暴亡时竟让左右侍从放过要离,他惨遭背叛还犹记英雄惜英雄,这种超越私仇、国仇的感情让庆忌更显卑劣,而庆忌的一番辛苦牺牲竟被他一直想行刺的仇敌赞叹激赏,岂不讽刺,岂不更令人怨怪命运不怀好意的同时却仍留有余情。在这种剧烈的冲突下,虽然难分对错,但情激情烈仍让后人不免低回叹惋),和以上几位刺客的行刺经历相比,荆轲也许是一位不太合格的行刺者。有数人因他直接间接的死去,牺牲不可谓不大,虽然相关当事人视死如归,甘之如饴,但前期的铺垫牵累甚广。荆轲最终错失两次绝好的刺秦时机,虽不是他人力可控,也不是有心辜负,可确确实实留下了遗憾。把荆轲刺秦看作遗憾,并非是看客身体里的邪恶因子作祟、想瞧一番好戏,而是单纯的希望图事者皆能成事,否则,前番的种种牺牲未免太过冤枉。
对于荆轲本人,他的行刺行为里也许有义,却并未感知多少情。当然,太子丹也不值得以情相交,就连义的成分,都觉替荆轲不值。连太子丹这种狗日的怂货都有人舍命相随,舍命之人何不睁大眼睛选个明主再去护主?不过如果真的这样,天下归心,天下也将归一,就不会有情理下难拒的悲剧产生了。知其不可而逆势为之,势与人自当难以共存,如人能胜势自然皆大欢喜;若人弱于势,便只有漂流浮沉,自求多福。无论如何,作为战国四大刺客之首的荆轲,行刺千古一帝秦始皇却功败垂成,总使后来人生出点并非技不如人,而是时所将与、事却难料的悲怆与遗憾,否则,也许这舆图早已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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