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与远山之人（上）

1.

我，叫安然。

这是母亲生前就决定赐予我的名字，听父亲说，这是念我平安，未曾见过我一面的她，只能选择把祝愿写在我携带一生的名字里。

而我所生活的城市，是一座有着现代气息的古城，这里，亭榭与工厂齐立，水泥钢筋与青石黄瓦同在，有种走一步，就穿梭古今的迷世感。

这座城市很特别，它的中心有一座群山，由一道主山，四周围拢的一圈小山组成，很像是一群孩子环绕着母亲，主山有两座峰，浑似大自然壮硕的乳房。

四季的充沛雨水，滋养了山上数道交错的支流，它们自两座山顶流下，仿佛涌泻的乳汁，哺育了群山生灵，而蓊郁的树林覆盖了乳山的每一寸肌肤，似一块柔软的绿毯。常年的云雾缭绕，让她纯洁而肃穆。

乳山，大多只单薄地活在汝城人的视觉中，或者开着浑话玩笑“双乳”的小学生嘴里。但对我来说不一样，每每看到乳山，会自然地想起母亲，想起她温润的体温，想起她柔软的胸膛，嘴里弥漫似有似无的奶香。

从父亲口中了解的母亲，始终是只言片语，他也不愿提起那难言的悲伤，但乳山，让我明晰了对母亲的每一缕形象与记忆，我会用想象去填补每一丝缺憾。

只要周末一有时间，我都会上山，呼吸，凝望，宽慰自己从未得到的爱，追念逝去的母亲。

2.遇

今年，我得升上了高中，去市里读书，成长的愉悦里也掺进了忧伤，离家更远了，不能时时用眼神拥抱那魂牵梦绕的青山，但丰富的记忆，也足以补足她模糊的身影。

第一天开学，我记得那是个樱花漫飞的季节，冬寒未去，而春暖迟迟，我心中思索着自我介绍的应对，这对于一个时常独处的人来说，还真的不容易。

就在苦苦思索无果中，一辆单车从旁疾驰而过，没有看清面容，只知道是一个女孩儿，还有她经过后，随风而拂起的樱花香。

“还真是一个‘野’气的姑娘？”我心中暗怪道。

“高一（3）班”，我按图索骥地找到自己的班级。走进教室，坐在一处靠窗位置，表明了自己孤独却向往远方。

此时有一个女孩儿，急匆匆地走进，可以说是闪进教室，赶上最后一刻，坐在了我旁边，从长发上还沾着的樱花瓣，可以看出很匆忙。

第一节课，老师先照常叙述了一些普通的说辞，无非是高中多么重要，同学要多么加把劲，然后就是例行节目：自我介绍。

“我叫安然，随遇而安的安，释然的然，我喜欢宁静，独处……

随之，戛然而止，

“词穷了，要停止吗？”

可是就三言两语也不太合适，我紧张地搜索着还有什么说辞，头不自觉地望教室一边，讲台的一侧，敞露着窗户，外面一片开阔，我的视野直涌向向远方的群岭。

我说，“还有的话，我喜欢大自然，尤其是乳山，从小就非常喜欢，时常会上去走走，可以说，对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

终于结束了。

走下讲台，我也才发现，自己的同桌正是是那个校园里“飙车”的女孩，我不禁会心一笑，但并不感叹有缘，只是觉得凑巧。

在我回归原位，女孩儿也离开桌椅，向台前走去，她主动与我交换了目光。

后来，我问自己，安然啊，安然，怎么一直以来健忘的你，独独对那天有着如此清楚的记忆，或者更明显地说，是对那个女孩。

此时，简和也揽着我，四目相对，向我问着同样的问题。

“我，叫简和……”，我的同桌，那个校园里野气“飙车”的女孩儿，爽朗地说到。

这是一个俗套的开始，简和成为我的同桌，她喜欢花草，养了几支小盆栽，从栽种，填土，到浇水，除草，每一步娴熟而自然，好像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坐在窗边，。

有天，我打趣地问她：

“简和，你这么关心花草又熟练，前世种庄稼的呀？”

“我是从山里来的，亲近自然，不奇怪吧？”

“山里？”不知怎的，这引起了我莫名的期待，“是哪里？”我继续追问。

“看见那座山了吗？”简和伸展了纤细的手臂，指着远方的一团青翠，那一刻，呼吸停止，我知道，那是乳山。

“我来自那山上，之前为了保护环境与异地扶贫，村里大多迁走了，不过也留下一些老人小孩，我为了读书就来到这里了。”

“难怪。”我嘴里喃喃道。

“什么？”简和凑近了我，用瞪大了的眼睛审问我，我没有回应，不是单纯的失语，而是在她那鹿一样的，如一泓秋水的眼睛里，沉没了，还有秋林似的发辫，散开后的缕缕长发恍如丝线，缠住了我的思考。

内心，有些懵懂，更有些萌动。

一个来自山中的天使，我心中如是说。

3.

一次午间休息后，我来到教室，走上三楼的时候，此时还很早，走廊空旷，教室空荡，但我还是发现了简和，她不去宿舍，每天中午都只趴在课桌上休息，我轻轻的，尽量不打扰她，自己拿了作业，到另一只空位坐下。

这时候，时间还很充裕，不会有人来，我翻开书页，拨笔盖，正准备埋头题海时，一束午后的阳光，悄然从窗帘的缝隙钻入，照在简和的身上。

她，就斜趴在暖阳的怀抱中，安详沉睡，耳朵上的绒毛都被照得清晰可见，发梢和眉毛，闪闪发亮，几阵悸动后，她醒了，懒散地舒展了身体，那种可爱又憨态的样子就像一只蓬松的小鸡。

简和站起来，做她每日的必修课--给花草浇水，我慌忙掩藏自己的目光，好像怕被她的扫视灼伤双眼。

“我一直觉得我们很特别，我们本不该栖息在水泥丛林，可能真正的，梦想的家园就该是窗前充满的草香，花香，醒来是浑厚的泥土，苍翠的树木，睡去是深沉的天空和闪耀的繁星。”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

“我种花草，就是有熟悉的感觉，看着它们，就像看着山上的自己，都是可爱的。”

“哈哈，我太臭美了不是”，随之又抚弄起了窗前的盆栽。

清风吹过，草叶与花瓣，与她的长发一同挥动，向着乳山的方向……

我曾经以为自己天生沉漠，没有感受爱，是个残缺的人，只能自我拥抱，方能获得充实。但我错了，直到我遇到了简和，才发现过去的宁静其实是灰暗，那段宝贵的岁月里，我选择了沉睡，选择了一文不名，现在，追逐，可能是我唯一的答案了。

我知道了，爱，就像简和在盆栽里种下的种子，茁壮地生根，发芽，而简和，就是我的阳光，我将朝着她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