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意外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风语阁176期作业:反写。本文为反写,正写是《小丑先生》,作者:摘花看世界。
傍晚时分,西北方向的天空响起了几声寂寞的轻雷,雷声没有得到任何应和,便尴尬地消失了。
弗兰克乐滋滋地走着,那用口红画着鲜红鲜红的笑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花,一路上与那群同样画着鲜红鲜红笑脸的中年人欢快地聊着,在帕里的带领下,这群高矮胖瘦的人一起逃到十多里外一幢废弃的厂房。
这时,天空中缓缓地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有几滴雨被风吹得潲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沙声,古老而又苍凉。雨慢慢地密了,整个房子都在飒飒地响。风声如同呜咽,憋闷闷的。
今夜对弗兰克来说是个重生的日子。
弗兰克充满感激之情看着帕里和—群小丑先生,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了他。前些天,弗兰克入狱了,罪名是他杀了杰克,其实他知道,—切都是沃克的阴谋。在行刑前,是帕里和—群小丑先生把他营救了出来,他们都是因为钩刑才有了如今小丑的模样。钩刑就是两个铁钩子,挂在嘴角的两端,用力往后拉,整个面部几乎变成一个平面,疼痛难忍,同时鼻孔被拉平封住,呼吸困难,眼泪止不住流,而行刑后看不出疤痕,任谁也说不出什么。因此,他们不希望弗兰克也无端成为沃克的牺牲品。
弗兰克想起自己从进入警局的第一分钟起,生活就他展示了未来的狰狞和恐怖。在收押室,值班员粗暴地对他做了例行的搜身,手表、苹果刀、和一些零钱被收去,然后喝令他头朝墙蹲下,他嘴上想抗拒,还没说出口,腿却不由自主弯下来。以前在电视上,他看过一些被捕的小偷、流氓在收押室里这么冲墙蹲着,那时候看了并不觉得什么,而今自己也是这个姿式蹲在这儿,才觉得出一种忍受不了的狼狈和屈辱来。他感到背上热辣辣地出了汗,全身刺痒起来,感觉自己的这一辈子就完了。
就在弗兰克听到自己将被行刑的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耳朵渐渐聋了,只能看见对方开口,却听不见声音;眼也花了,弥漫着的皆是黄色的漩涡,像是从河里蒸腾地上升,又像是奋不顾身地下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
幸好,以前愁云密布,笼罩一切,沉郁的气氛全部消失殆尽;以前那种就像冬天低声哀号的风,钻进心灵深处的痛苦也一去不复返。现在虽然身心感到疲累,有一种像中断了一个习惯动作或长久摆动骤然停止而产生的不适之感之外,他感到莫大的欢喜。
疲惫的弗兰克希望从今晚开始,梦中再也不会出现沃克的身影。沃克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沃克冷冷地注视着他,那张开的巨掌,在冬阳里闪着寒光,把他的眼刺痛得泪流不止。他能感受到腥臭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第二天清晨,弗兰克醒来时,看见从窗板缝里漏进的阳光,在石板地面投下一道道细长的亮光,碰到桌子犄角,一折为二,颤悠悠地在天花板上晃动。桌子上,一些苍蝇,顺着曾用过的玻璃杯往上爬,结果掉在杯底的残水里,嗡嗡挣扎着。
弗兰克意识到新的生活已来临,但一想到他们一群人还未离开L城,应该不算安全,必须远远地离开才对,于是他对帕里说:“为了我们能更安全地生活,我建议离开L城,去往Y城。”
帕里微笑地点了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我们可以去到新的城市,说不定会生活得更好。”
弗兰克说:“我们一定会的,我们不如组成开心戏团,一路演出,这样既能赚取日常费用,也可以积累演出经验。”
帕里一拍脑袋,乐呵呵地说:“这主意极妙,只有你有一幅正常人的面孔,就由你出任戏团的经理职位,负责对外接洽事宜。”
于是,一群人成立了开心戏团,一路流浪一路演出,终于到达了Y城。
随后他们每天就在街边演出,赚取微薄的生活费。
一天,戏团正在表演,弗兰克发现人群中一个怪异的人,他戴着一顶有帽遮的鹿皮小帽,个子矮矮的,罗圈腿,黝黑的扁平脸,塌鼻子,眯起一只眼看着前方,眉毛疏淡得像田垄里长势不佳的禾苗,额头有两道深深的横纹。他的嘴唇鱼嘴似的翕动着,好像在咀嚼空气。
每一个节目表演完毕,老人兴奋地拍手叫好。第四个节目时,弗兰克马上迎上前,不住地点头致谢,“谢谢老先生,我代表戏团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老人不动声色地说:“你们戏团的表演很出色,有没有兴趣去更大的舞台表演啊?”
“有,当然有!”弗兰克边说边慌忙将老人迎至临时后台。
弗兰克说:“老先生请坐,请您具体说说!”
听了老人的介绍,弗兰克大喜过望,马上与老人签署了一份合作协议。
演出结束后,弗兰克激动地对帕里说:“我们从此以后,不需要再风餐露宿了,因为永乐剧团刚与我签了约,我们都是剧团中的一员了。”
就这样,戏团的中年人都过上了快乐的生活。弗兰克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
后来,年迈的剧团老板看弗兰克诚实可靠,临终前嘱咐他必须把剧团好好经营下去。
过了两年,年纪越来越大的弗兰克越发思念故乡,准备驱车回L城,他想走一走曾经的出生地和居住地,他还想找到房东太太和她的女儿。
午夜,雨点急速地打向挡风玻璃。车内车外温差明显,密密的白雾升起来,弥漫到车窗玻璃的角角落落,像涂了层薄薄的乳漆;雨刷忙乱地刮动,发出辛苦的咕咕声响,还是不顶用,刮落了水花,仍去不掉雾罩。雾气粘在玻璃的内侧,越积越厚,视线模糊起来。
弗兰克赶紧打开车辆的去雾键,一股股温暖的气流,徐徐喷出,由下而上扩展,渐渐把白雾驱散开去。道路前方,全部在暴雨笼罩之下,灰蒙蒙的,雨区无边无际。近处的道路,好歹看清了。
三个小时后,一座焕然一新的城市呈现在弗兰克眼前,他想不到,短短几年的离别,城市就发生了很大变化,他重新又走在这宽阔繁华的街市上,仿佛是阔别已久。那五花八门的街头广告牌;那门面华丽的商店;那衣着入时的姑娘;那喧嚣的噪音;那工厂的废气污染,无不使他感到几分恍若隔世的新鲜和惊奇。
经历了坎坷磨难又劫后余生的弗兰克恨这个地方,在这儿他尝够了屈辱和痛苦;他也爱这地方,这儿磨练和升华了他的性格和意志,教会了他许多谋生的本领和知识。
弗兰克首先回到了出生地,最后回到住过的地方,房东太太已经年迈体衰,小女孩黛思已出落成一个俏丽的大姑娘,一根麻花辫又粗又长搭在肩上,刘海弯弯曲曲,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嘴唇红得像点了胭脂。皮肤青白青白的,真的就像鸡蛋清一样。
房东太太卧病在床,但她爱抽烟的习惯还在,只见她在黑灯影里喜出望外打开火柴。她找到了半支烟,她把半支烟的烟草放入烟锅,捻了捻,按了按,吸了吸,吹了吹,划起一根火柴。她欣赏着可爱跳跃着的光明而又脆弱的小小光焰,点着了烟。她带着一种嗞嗞咂咂的响声,起劲地吸了几口烟,从鼻孔里把烟缓缓地释放出来,从嘴里掏出烟袋嘴,用袖口擦了擦烟嘴上的口水,问了弗兰克一声:“你这些年混得挺不错的,谢谢你回来看我!我累了,你与黛思聊一会吧!”
于是,弗兰克与黛思热烈地聊着,卧室里不时传来咳嗽声,黛思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有一次老太太咳得喘不过气来时,黛思才起身去看了看。弗兰克隐隐地替病中的老太太感到些人世的悲凉。
当黛思知道弗兰克已成为了剧团的老板时,她立刻半眯缝着那双火辣辣的眼睛,眸子闪烁着魔鬼般的光芒。面对这个女人默默无言的撩拨,弗兰克感到自己渐渐变得无力把持······
随后的日子,弗兰克与黛思如胶似膝地粘在一起,老太太看到宝贝女儿有了终生的依靠,便催促他们结婚。
弗兰克喜出望外,马上与黛思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过了三个多月欢愉的日子,弗兰克回到了Y城。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剧团里人心焕散,代理人帕里整天花天酒地的,最可恨的是财务居然卷着钱跑了。
心灰意冷的弗兰克要回L城,希望与黛思好好过日子。
西边的方向,乌云密布,似黑浪汹涌,滚滚而来;后面,一道道阳光,越过云头,像一支支金箭,高悬空中,而天空的其余部分,看不到一丝云翳,瓷器般白晃晃的。一阵狂风,刮得棵棵梧桐弯下腰,接着一阵骤雨,哗哗啦啦打在碧绿的叶子上。
雨停了,弗兰克才回到家。
黛思从外面回来,瞥见弗兰克在卧室里。弗兰克和她说话,她一字也没听见,继续往上跑,慌慌张张,气喘吁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始终拿着的东西,仿佛有一张小铁皮在手指间作响。她一直跑到三楼,停在关着的阁楼门前。
弗兰克倒在扶手椅里,心烦意乱,捉摸不透黛思是怎么回事。一连几天,黛思的行为举止都让弗兰克感到纳闷。
一个傍晚,他悄悄地跟踪了她。当他看到她与一个酷似沃克背影的人在调情时,他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结果,真相让他目瞪口呆,那人真的就是沃克。
天杀的沃克,你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怎么又死而复生?还与黛思纠缠在一起?弗兰克满腔的怒火升腾了起来。
只是弗兰克想不明白,黛思为什么喜欢沃克?沃克矮矮的个头,相貌虽不老,肚子却已显眼地腆了出来,后颈上有肥嘟嘟的肉褶,整个行动十分不灵便。
一想到黛思是一个见义思迁的人,弗兰克不禁泪涕交流,感到有某种不祥的、无法理解的东酉在他周围游荡。
思前想后,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弗兰克脑海里。
周日的傍晚,弗兰克旁敲侧击黛思,知道她又要与沃克约会时,他就决定做一个了断。
当黛思离开沃克的房间后,弗兰克敲开了沃克的房门,冲进去就用被子蒙住他的头。不一会儿,沃克已经昏迷过去,似乎是在弥留状态了。弗兰克重点看了沃克的额头,那些皱纹果然平展了,变成了一道道的白印子,脸上虚虚地浮着一层汗水,那汗水却是冰凉的。沃克闭着眼,呼吸若有若无。
弗兰克心想不妙,马上关上房门,扬长而去。
窗外,血色的云霞急剧变幻形状,涌动着,聚集着,撕扯着,浮升与沉落·····丝丝块块,浸染着遍地黄土,浸染着漫天荒风,和那一缕苍白的飘动——刹那间令其显形为一条血染的衣裙·····血色点点如花,血流纵横如树,缓缓洇淌有如哀歌,似乎向着弗兰克的头顶蔓延。
“你为什么会与沃克在一起?”弗兰克质问黛思。
“在你消失在这个城市的时候,从沃克第一次来到这里询问你的下落,我就被他胁迫了,一直委身于他。”黛思泣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与我结婚?”弗兰克再质问黛思。
“因为你有钱啊!”
弗兰克心想:原来,自己只不过是黛思的猎物。
“不过,你根本不知道,我是爱你的,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偷你的钱,无非希望得到你的关注。”
“原来如此!”
“你离开后,我的眼前总恍惚浮现出你的影子,一个有我最美好的回忆、最快乐的思念和最强烈的欲念形成的幻影。久而久之,你这个幻影变得那样真切,那样实在,让我情不自禁心灵震颤,神摇目眩,但又无法清晰地想象出你的模样,因为我赋予你的特征太多,结果你就像一位天神,忽隐忽现。”
楼道里响起了砰砰的关门声和咚咚的脚步声,邻居回家了。弗兰克和黛思都坐下来,谁也不说话,他狠狠地抽起烟来,层层烟气在难堪的沉默中蔓延。天色慢慢地黑了,谁也没有站起来去开灯,也没想到要去吃饭。他望着窗外,在初沉的夜幕下,远远近近的一些灯火,次第放射着黄豆般的光芒。
此时的弗兰克悲悯地想到,原来生命中的每一个错误,每一次失约,每一个打击,每一个挫折,总之每一回灾难,也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必要性。但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雪虐风饕,白茫茫遮了公路,遮了树木,遮了天与地,也遮了这漫漫长夜。
疯狂行驶了上千公里的弗兰克摇下车窗,寒风疾卷,迫着雪花刮进脖颈,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去瞅黛思。她打着细碎的鼾声。
突然,打滑的车子撞在路边的一棵大树。
被“砰”一声剧响吓醒的黛思,爬出来后,跪在翻倒的车前嚎哭,她从侧面钻进驾驶室里,见弗兰克被夹在那扇车门里,半个身子在车里,半个身子在车外。没多久,车底下一摊红黑的血曲折地流出来。
黛思跳下车子,可却跌倒了,跪在水泥地上,膝盖破了,她顾不上,呲着嘴,爬起来接着跑。终于跑到路边准备拦车,可路上空荡荡的。她大口喘气,吞下一些雪水。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感到很恶心,想呕吐,又吐不出来。她弯着腰,两手撑着自己大腿,还是吐不出来。
黛思号啕大哭起来,任由雪落在身上,雪一开始像小玻璃屑,硬硬的,一粒粒地敲在她脸上发痛,慢慢地就成指头肚大小的雪块,最后就变成鹅掌形的雪片。
天亮时,路上终于驶来一辆车,车主下车察看黛思时,她已全身僵硬,死去多时,车主就报了警。
两日后,沃克的邻居闻到了怪味,马上报警,最后法医的尸检结果是沃克突然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