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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0  本文已影响0人  离九思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三期:小城故事(故人、海归)

夜幕像罩子,把整个北部新城捂得严严实实。暖黄色的光渐次从高高低低的窗格子中透出来,沉寂的夜空一下子活泛了。

就着台面的镜子,她把妆容又仔仔细细审视好几遍,确保没有一丝不熨贴。眼线沿着睫毛内侧勾勒出深瞳,修出的眉形柔和自然,干净的眼睑让肌肤透亮,鼻梁线条清晰,脸颊饱满。

她拿出手机,再次翻出微信置顶的消息,“已出T2国际航站楼,两个小时后在费尔蒙酒店云上餐厅见。”

他回国了,还约定去当初他们定情的云上餐厅见面,擂鼓似的心跳撞击胸腔,一如当初。

当初,她水嫩青葱,站在他旁边,柔软得像一株攀附着木棉的菟丝子。这个让她变得柔软的男人在学院呼风唤雨,才华横溢,囊括了好几个艺术大奖,被各国画商追捧着。

她知道留不住他,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艺术之都向他抛来橄榄枝,他选择了佛罗伦萨。那时候正兴起一波出国热,但申请很难,至少她不行。这意味着,他们的缘分到头了。她要学着适应未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欣喜、悲伤或是濒临崩溃,他都不会再成为她的支柱。

出国前一周,她最后一次去了他的画室。

穿过橡木门,房间里练习结构素描用的石膏像,在灯光下泛着白。卡拉卡拉、拉奥孔、米开朗基罗、维纳斯.....它们带着各自的表情,哀伤地凝视她,为这场不可避免的离别。

她把墙角的一堆旧画稿铺排成卍形,这是一种古老的“万字不到头”四方连续图案, 寓意连绵不断,万寿无疆 。她站在卍的交接点上,穿着郑重其事挑选的白色乔其纱连衣裙,裙摆由低到高的弧线,优雅地微蓬起来,把女人的胴体衬托得修长曼妙。

他左手端着调色盘,右手握着一支硬毛画笔,在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支棱起油画架,快速勾勒。

风从窗外略过,滑过肌肤,撩起她的裙摆。他的眼光像藤蔓,在她的白裙子里蔓延。她能看到他的脸,黑色眼睛里的灼热,能感到他温暖的,带着佛手柑香水味的呼吸。她走过去,抽掉他握着的画笔,抬起他的手,把它放到唇边,“陪我玩个游戏?”

他点点头,手抚过她的唇,她的脸,颤秘感像水一点点从脚趾漫上来,盖过小腿,大腿,腹部,心脏,嘴唇,鼻梁,额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静,死寂般地静,整个世界仿佛被噤声了。躲在两米高的断臂维纳斯全身石膏像后面的老K被一种难言的恐惧擭住。

他并不是熟手,若不是有人出高价买这里的旧画稿,他也不会冒险来这儿。据他的观察,这所房子日常并没有人住,他放松了警惕,大摇大摆撬开窗户登堂入室。他们进来之前,他正带着手套把随意扔在地上的油画一张张归拢。

突然传来的钥匙捅门声打断了他,他迅速扔掉手里的画,遁着墙角躲到这尊石膏像后面。

他听到一对年轻男女的说话声,高跟鞋走在地砖上的咳咔咳咔声,接着是木架子在地面拖拽的吱吱声,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的腿渐渐发麻,右腿甚至有点抽筋,浑身被冷汗浸湿了。耐心随着时间流逝被一点点磨光,他终于忍不住挪动身子,从断臂女人的后面探出半个头。

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尊石膏像,像白色泥块垒起来的,背对着他。女人正聚精会神在桶里搅拌着清水和石膏粉,然后把这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堆砌到这具石膏像的正面,不停的搓、捏、挤、拉、拍、压,白炽灯映出她没有焦距的,疯狂的双眸,令他不寒而栗。

就他所知,石膏像应该用模具浇注,现在看到她像泥人一样的捏塑,总觉得不对劲。老K四处搜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同她一起的男人,这让他的胆子稍稍大了一点。他计划着趁她不备,找个趁手的工具敲晕她,再从容把这些画收走。他一点也不想看这个女人做石膏像了。

女人的手在石膏像的面部停顿下来,看着桶里沉甸甸的石膏浆,怔在哪儿,不知想到了什么。

老K从墙角摸索到一根木棒,趁她发呆的当口,往前踏出半步。惊悚的事发生了,背对着他的石膏像,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砰”一声,断臂维纳斯被他失手推倒,脸着地,摔了个粉碎。

女人的惊声尖叫撕破夜色,炸雷一般在沉寂的空气里爆裂。

后来,他们去了警局做笔录。老K那时候才知道,他被这帮美院年轻人惯常玩的行为艺术给坑了。

生活回归正轨,他离开了她,去到万里之外的意大利留学。她保留了他的联系方式,但也仅仅限于保留了联系方式。他离开的那一天,她没去送,而是买了同一天的车票,回了老家。从此,山水不相逢。

她望着酒店圆形的穹顶,仿真天幕上挑出纤尘不染的蔚蓝,几片薄纱似的轻云固定其间。只有定格的美丽,才能保持永恒。他原本可以成为完美的艺术品,烙在她的二十二岁。如果不是那个入室盗窃的贼,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后来常常回忆起那一晚,觉得命运就是个狗东西,追不上,也够不着。慢慢也就认命了。

故人,不去打扰,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持续不断的铃声提醒她,也许他快到了。她走出酒店旋转门,掐断电话,关掉手机,召了一辆泊在门口的出租车。

司机开出一段,后视镜中的女人低着头不说话,她正竭力捂住自己白色紧身连衣裙的侧面,他回想刚刚听到的“哧溜”声,不出意外,是她坠在腰上的呼啦圈把裙子给撑破了。

“那个谁,大妈,您这是要去哪儿,能不能说个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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