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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自以为是,你最多只是小有才气——去编辑部投稿是怎样一种体验

2017-02-28  本文已影响913人  点苍
别自以为是,你最多只是小有才气——去编辑部投稿是怎样一种体验

文/点苍

01

十七年前,我用一只塑料食品袋提着一捆重达三四公斤的打印稿,背着双肩书包,跟随在河北念书的朋友登上了昆明开往北京的列车。

正是八月底开学季,整列硬座车厢几乎全是在外省读书的云南籍学生。

我拿着好友帮我借来的学生证,挤在一群开学的学生堆里,由于长得又瘦又小,不用装也像个学生。

列车员查票的时候,最初我还担心一旦对照学生证上的照片,便会被当场揭穿。怎料当我战战兢兢将学生证递过去时,列车员姐姐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以及我捏在手里的学生证和半价学生票,既不查验也不询问,一转身又去查其他人的票。后来再来查票时,她连看都不看我。

那时,我刚刚二十出头,大学已经毕业两年。这两年里,做过一段时间无业游民,到处找工作,后来索性开了一家小书店,一面挣钱,一面在看店的时候写小说。

那一年里,我每天打开店铺,洒扫之后,便坐在小板凳上,把稿纸铺在膝盖上就开始写。有时生意不好,能写上一整天。

我的小店狭小而寒酸,甚至放不下一张桌子,即使这样,我还是在我的膝盖上用英雄牌的老钢笔写出了三十五万字。等到店铺结业,我进单位上班的时候,那部扬扬洒洒三十几万字的小说也基本完稿。

书稿是写出来了,可要怎么办却不知道。

那时候,虽然已经有了网络,但还不太普及,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的网络写作和出版平台,那个时候,写出一本书来,你真的会不知道怎么办?

02

第二年,我在水利单位的岗前培训终于结束,单位通知待岗候命。因为电站建设资金不到位,我们这一批新人暂时用不到,怎么说也要等电站建好,所以暂时只能先在家呆着。于是,我又迎来人生中一段无所事事的岁月。

那时,正好在河北念大学的高中好友放暑假回来,两个人又可以经常聚在一起说东道西。当然作为新晋的文艺女青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必定会谈文学、谈写作,有时也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批判这个、说说那个,最后也说到我的书稿。

朋友灵机一动,说北京那么多的文学刊物,你要不去试试?反正现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找个学生证,买张学生票,跟我们一起过去。再说你还没去过北京,就算投稿不成,也去逛逛京城呀!

有人为我张罗住与行,我自然没了后顾之忧。两人一合计,我再回家和我妈一商量,我妈也赞成,于是在去北京前,专门住到小姨家借她家的电脑将手写的稿子全部录入到电脑中。

只是三十五万字的手稿,要全部录入电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打字打到手指麻痹,拿起笔不会写字,但是想着要赶紧在朋友开学前弄好,所以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前打字。

大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录入、校稿,最后装订成好十几本分册。出发前用塑料袋裹得厚厚实实,上了火车,放到行李架上。在后来三千多公里的行程中,每一次抬头看见行李架缝隙里透出的红色塑料袋,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喜悦和激动之情,此去京城如同旧时书生赶考,寒窗十年,成败就在今朝。

同学在保定念书,只不过行前她临时接了实习单位的通知,要留在昆明实习,所以她便将我托付给她的大学同学。

我先随同学的同学到了保定,在她们学校住了几日,然后又由同学的好友亲自陪我进京递稿。

我选的投稿目标是一家国家级的大型文学刊物,之所以选它,一是因为它是文学刊物里的大咖,二是也刊登长篇小说,三是我从小读过许多它家的期刊。

03

记得那一日,朋友和我一起早起,搭乘保定开往北京的城际列车进京。

平生头一次来到京城,激动与兴奋都在情理之中。可是想到手中提着的书稿,更加明白此次进京的目的,因此来不及闲逛,便在朋友陪同下几经辗转,终于在下午两点才找到编辑部。

编辑部的位置,如今我已不记得,只记得在一条大马路边有一幢灰色的楼房,一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子,我想那应该是那个年代所有文学青年们集体向往之地,毕竟,当你的文字能够出现在那本国家级的文学期刊上时,就意味着你的文字已经进入文学的范畴,而不再是闲话和废话。

那天到得稍晚,走进一楼接待厅,便给看门的北京老大爷拦下了。

大爷问我干啥的?我说,我来投稿的。大爷又说,你哪个地方的?我说,云南的。大爷说,哟,云南呀,这么大老远跑来的。我说,是的。大爷说,小姑娘你来的还真不是时候,管云南片区的编辑刚走一会儿。我说,还回来吗?大爷说,都下午了,走了肯定就不来了,你改天再来吧!

朋友陪我在编辑部外徘徊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只得打道回保定。出门前,我们就没想过在北京过夜。两个小姑娘,贵的住不起,便宜的不敢住,所以商量了一下还是先回保定再说。

朋友带我在王府井吃了人生的第一顿麦当劳,然后在西单王府井逛了一会,才去北京火车站搭城际列车回保定。

几天之后,我收拾一些简单洗涮用品,怀揣三百块钱,背着书包和书稿再度进京。这次是我一个人去,并且下定决心,不找到编辑、不把稿子递出去誓不返乡。

这次进京再去编辑部已经是熟门熟路,只可惜去的总不是时候,才进接待大厅,看门的大爷又告诉我说,编辑没来,大概今天不会来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没有太大的失落,毕竟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大刊期物的编辑哪那么容易见。

谢过老大爷,我出了编辑部,在北京城里闲逛,傍晚回到朋友帮我在北京航天大学找的一个住处。一个没钱的小姑娘要在北京里找个住的地方实在不容易,当年在北京城里找的那个栖身之处,也是同学托同学,同学再托同学,中间辗转了多少同学朋友才找到那一张学生集体宿舍里的床位。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肩背那捆长篇小说书稿,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等到编辑部的大门一开,我就已经站在那儿了。

几次三番,连看门的大爷都认得我。像我这样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大老远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来投稿的,实在不容易。老大爷很同情我,所以每次我去编辑部的时候,对我也特别客气。每次总是按排我在楼梯口的沙发上坐等,还专门给我倒了杯茶。大爷说,编辑部就在楼上,反正编辑们来了都得从这把楼梯上去,你就坐那,我给你盯着,你要找的那个编辑一来,我就告诉你,然后你就跟他上去。

也是运气不好,我从周一开始每天去编辑部坐等,连去四天,都没找到编辑,编辑不是去开会了,就是去出差。每天坐到下午两三点,大爷就会告诉我,现在没来就不会来了,小姑娘你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于是我离开编辑部,在北京城里闲逛,晚上回北航的学生宿舍睡觉,第二天早上再去编辑部。

04

直到第五天,我刚进编辑部没坐多久,就听看门的大爷叫我,小丫头,你要找的编辑来了。

我抬头一看,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大概比我大几岁的年轻男人,他戴着眼镜,手里提着公文包。

大爷一面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打招呼,一面指指坐在沙发上的我,说那个小姑娘——云南来的,来了好几趟了,专门找你的,说是来投稿的。

那个年轻编辑冲我友好的笑了笑,招招手,示意我跟他上楼。大爷也赶紧冲我招手,让我跟上去。

因为之前有去过其它编辑部投稿的朋友跟我说,千万别怕,编辑部的老师其实都挺好的,毕竟都是文化人嘛!

所以,真正见到编辑时,也并不十分紧张。

我跟随他进了他的办公室,看见桌上、地上、书架上、柜子里到处堆满稿纸、杂志、书籍,零乱却满是书香气息,和想象中编辑们的办公室没多少出入。

那位管云南片区的编辑年纪不算大,大概三十岁还不到,却给人老成持重的感觉,对待文学青年相当友善。进了办公室,放下公文包,他就赶紧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接着坐在我对面的椅子里和我聊天。

他先问我哪个学校的,毕业没?没等我回答,他就先自我介绍说,我是北师大的,研究生毕业,来这工作也还没几年,听说你是云南的,我也常去那边和你们那边的作家约稿。上个月才去了一趟昆明。

接着他问我知不知道云南的谁谁谁。他说的都是云南籍有名的作家,我当然听说过,只是我认识人家,人家可不认识我,在我们文学青年眼中,那都是大咖。

他一直在陪我闲聊,一点也没有要赶紧打发我走的意思。这让人觉得心里很舒坦,开始还有一些紧张,后来慢慢地放松下来。

我们大概聊了差不多两个钟头,聊大学生活,聊国内文学、国外文学,最后聊到写作上,也聊天我找他的目的。

编辑翻着我放在他办公桌上那一大堆书稿,赞叹说,不容易,年纪这么小就写了这么多的字。接着问我,究竟写的什么?(我那时无知到去投长篇小说连题纲和主要内容也没附上)。

我大概讲了一下主要内容,然后他问我,你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怎么会想到要写这种时代背景很强、对人生阅历要求很高的长篇小说呢?

我说,我就是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天从学校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过,突然觉得半个世纪前应该也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从这里走过,那个人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讲到这里,编辑大哥笑了。他说,以你的年纪去写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事情,这个跨度太大了,况且涉及许多历史背景,这肯定是件不容易的事。我觉得如果你真有心写小说的话,建议你先去写你这个年纪熟悉的事情,比如大学生活、恋爱、就业,凡是青春题材都可以写,你就先从这方面入手。因为熟悉的东西更容易写好。

听到这里,我有些失落。我在想,编辑大哥是在嫌弃我年轻,没阅历呀!

接着,编辑大哥又说,凡是能写点东西的人,基本上都属于小有才气的人,但是如果在写作过程中没有找对方向,可能真的很难出得来。毕竟咱们国家实在太大,人才太多。

他的话说得很婉转,但我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离开编辑部时,编辑大哥送了我一堆他们自己出版的杂志,非常客气地送我出来,还一再叮嘱我回去多写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同时还送了我一张名片。

我千恩万谢,然后抱着编辑送我的书从编辑部走出来。

北京中午的阳光让我感到很刺眼。

虽然书稿留在了编辑部,可是我基本上已经知道最后的结果。

后来,在我离开河北的时候,托北京的朋友取回了送去编辑部的书稿。打电话给编辑的时候,那位善良的编辑大哥叮嘱我说,回去继续写,多写写自己熟悉的东西。

编辑大哥尽管已经非常婉转,却还是令我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一些些伤害和打击。回到云南之后,有很长时间我停止了写作,那部长篇书稿也搁置下来,尽管我曾因为自己的“巨著“而满怀希望,好似下一个拿茅盾文学薪的人就是我。

05

多年以后,当我又多读了一些书、经历了一些事之后,重新翻看当年的文字时,突然庆幸当初没有选择自费出版。因为我始终认为一个写作者要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文字负责,不能只为了出版而出版。

我曾见过许多小有才气、自费出书的人,自己花了一笔钱将自己的文字集结出版,没有市场没有销路也没有读者,因此只好当作赠品送给身边的朋友、同事、熟人,而这些送出的书中,又有多少是别人一字没看便当作废旧书刊买掉的,又有多少是拿来扎了咸菜缸或是垫了桌脚的?

我一直不赞成自费出书,所以当别人问我什么时候出书的时候,我总是回答不知道。因为我真的觉得对于真正热爱文学和写作的人来说,出书不过是个形式,不是目的。如果出版一本书就能证明你有才华、你是个作家的话,那么这个标准也太容易达到,这样的才华,倒真如那位编辑大哥说的,中国之大,小有才气的人比比皆呀!

随着年纪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能悟出当年那位编辑大哥对我说过的话。这些年无论写作还是其它方面,总是告诫自己,中国之大,人才济济,千万不要自以为是。尤其在写作方面,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在写作过程中也更能耐下性子,悉心打磨,出不出书不重要,重要是写出自己满意的文字,你自己都不满意的文字,别人又怎能认可呢?

所以,写文章的人,一定要耐心和悉心。中国之大,人才济济,千万不要沾沾自喜,自以为是。

有时翻看当年去投稿的那家文学杂志,仍旧会在内页的编辑名单里看到那个编辑大哥的名字,有时还真想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告诉那位早已不记得我的编辑,我一直都在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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