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10.（拦车）

    毕竟是省公安厅直属单位，白杨夹道，水泥路长长。

    不过路面已经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晴天，车过之处扬起的灰尘遮住太阳，呛个半死。

    邵老师说“这下好了，我们可以拦车，不管长短，带上我们，跑一段是一段。”他同时挪动一下肩膀上的扁担。

    是啊，几个人合作抬着个沉沉的伤者往前走，够累的。不像自己挑担子，那样还可以左右换肩。加之时间很紧，谁也不愿意提出来休息一下。

    说话就有一辆大卡车从身后开过来，月亮和她爸爸，一齐转向后方使劲儿招手，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车子轰轰而来，呼啸而过。路上水坑里的泥浆，溅起老高，打在月亮和爸爸的身上，从裤脚到胸前。

    他们失望地跟上队伍才发现，泥浆之患无人幸免，就连躺在小凉床上的高老师，也被溅了满床。脸上更是一塌糊涂，像是贴了一张残破的黄色面膜。

  躺着的走着的面面相觑，有人甩出来几句骂人的狠话。

      风从田野里吹来，上了大道又吹向另一边田野。空旷的大地上仿佛只有他们几个人了。

        高老师躺在凉床上，感激的话在心里汹涌翻腾，却欲言又止。大恩不言谢呀！在同事们颠簸的脚步带动下，天上的白云和路旁的白杨树梢，也微微有些颠簸。

      几个月前，她主动向组织提出申请要求下乡。这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当时有个同事也被动员下乡的，可就是不走，还以上吊自杀相拼，最终从学校去了工厂作为中间解决办法。

    高老师当时的心情很复杂，自己已经被结合进“革命委员会”，不在下放名单上，可是爱人在册。思来想去，不如申请下去，带爱人和孩子，全家下到本区对点的地方，好歹也可以挣回一点面子。

    多年之后她想起这一出，觉得莫名其妙的:挣什么面子？谁关注你们全家走了以后，去到哪个乡下？人家只管完成上级分配的下乡名额！

    真是傻乎乎的，下来之初，又被原所属区委召唤回去，到处作报告，大大宣传下乡如何之好！

    其实她并非心悦诚服下来的，当时递交申请材料之后，夜不能寐晨不能醒，思虑重重。而白天还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心力交瘁之下，好好的骑着自行车，被一根细细的水管颠覆，摔伤了大腿。

    几天卧床，几次嚎啕大哭，全家束手无策。

    腿伤快要好了，也正是全市第二批下乡启程的日子，于是带着全家人从江边码头上船。沿途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热烈欢送。

    临走的时候，大红标语贴了满墙“向高老师学习！向高老师致敬！”“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

    到底有没有人真的向高老师学习，主动要求下乡干革命的？不得而知。因为他们离开省城也就断了跟原单位的所有联系。

    当时，爱人单位送来了两只大箱子，薄薄的木头钉起来的，很深。有点儿像两口小小的棺材。

    简单的衣物放进去，就结束了所有过往的岁月。

    现代人，是人类文明的产物，追求文明是人的本能。

    这大约可以解释为什么，城市文明对于人们磁石般的吸引力。

    倒退回去，回到物质和精神文明落后的地方生活，就是一种磨难。

    高老师的心里，生长着一朵向阳花，始终寻找太阳的光芒，有时未免太天真了。在炫目的阳光下，不一定能看到所有的真像。

    就像现在，一路躺着被同事抬着走，不是她的所愿，更不是她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