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甲
和姐姐聊天,谈起这些年的生活,唏嘘不已。
我们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但因为从小父母离异,在不同的家庭里长大,两个人其实很少共处。彼此都是通过长辈们只言片语了解到对方。直到我们都毕业参加了工作,在外地才有短暂的相聚。
那时,她在一家设计公司,我在报社。两个人住在五羊新城的一个出租房里。生活忙碌而充实。我们俩有着一致的奋斗目标:把自己嫁出去。
有时候我会觉得命运极其诡谲。我们明明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读书时她读理科,我读文科。性格方面她温和我刚烈,我们绝对是不同世界的人。如果不是血缘,又是什么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呢?
后来在慢慢的相处中,我发现了我们的共性。敏感、脆弱、情绪化,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濒临崩溃。这种神经质让我们极其相似,我们在一起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磕磕碰碰,相互安慰,相互伤害,最终因为婚姻各奔东西。
她嫁得很好。这是公认的,姐夫有钱,也十分爱她。大家都说,多么神奇,正和当年算命先生说的一样,她是个富贵命。我呢,选择了一个比自己还穷的人嫁了,对方自小丧母,一无所有。这些年颠沛流离,搬了多少次家自己都数不清了。
也罢,我们算是实现了奋斗目标,都把自己嫁出去了。人生至此,也只能各自寂寞,各自欢喜。
可是姐姐说她不快乐。我无法相信,因为她不用上班,不用为生计烦恼,家里有保姆照顾,有时间了去健个身、练个瑜伽,逛街购物,多么爽的生活。我呢,成日里为生计担忧,生完孩子后还常年病痛不断,胜在孩子懂事、老公勤快,所以我还能撑下去。可是这样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不快乐,甚至常常觉得沮丧。
我们两个人的不快乐,大约与钱无关,与婚姻无关。我们的不快乐是有根源的,那就是原生家庭的影响。
父母都离开人世了,他们的影响还时而出现在我们身上,破碎的家庭带来的伤害,让我们在余生都无法安宁。
姐姐小时候常被继母打骂,亲生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看她学习好,将她当做翻身的砝码。特别是有算命先生的话再那里,他们如何肯轻易放手。外公婆想了许多方法,想要把姐姐要回来自己抚养,最终在重重威胁下作罢。父亲那时的老家里有一位亲戚是当官的,因为这,外公婆在村里的的日子格外难过,处处受人欺侮。
我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大的组合家庭里一共有五个孩子。继父表面温和亲切,背地里亲疏分明。母亲一心想着一碗水端平,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对我表现出一点关注。他们所有的爱都集中在儿子身上。小时候有一次听到亲戚说我长得很像父亲,我就突然明白了母亲眼里那份深深的厌恶。她恨父亲,连带着也厌恶我这个长得像他的人。
可是作为孩子,我们又有什么错呢?我连父亲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到过,我愿意长得像他吗?
我想姐姐大约和我一样,对自己的身世愤恨不平。穷一点没有关系,哪怕父母关系不好吵架也可以忍受,一个幼小的孩子被抛到陌生的家庭里,像根野草一样任人践踏,寂寞地生长,那种感受,谁又能体会呢?我们因为这种复杂的家庭,内心里种下了极度的自卑。仿佛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被关心,但与此同时,又那么热切地渴望得到一点点关注。
因为生活的磨砺,我们给自己披上了盔甲。她总是显得温柔大方,可以忍耐和坚持。而我总是显出一副没有耐心、随时会被引爆的模样。这些都不是真实的自己。但真实的自我到底是怎样的呢?我们再也找不回来了,或许在父母离异各自组建家庭的时候,属于我们的真我就已经消失了。往后经年,流连在这个世间的不过是一种幻象,它被层层的盔甲包裹,谨防自己一不小心受到伤害。盔甲穿得太久了,当有一天我们觉悟过来的时候,想要脱掉,却已经拔不下来了。
这就是不快乐的原因。我们背负着根本不该背负的东西,我们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所以幸福总是很遥远,即便是站在阳光下,因为这层层的隔阂,我们依然觉得暖意稀薄。
一切皆有因果。如果此生注定要承受这些,那就坚强地承受吧。毕竟真正的风雨已经过去了,阴云总会散去。我们会竭尽全力撑起一片天空,让阳光洒下来,照在下一代的身上。愿他们不再承受我们这种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