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乱世佳人(10)
山重水复疑无路
在生死里挣扎惯了,倒也没什么要紧,大不了一死了之,想来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毕竟除了彼此了无牵挂,可是我们的女儿身,容不得半点玷污,这是三人共同的底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底线这一样,如论如何,不可失去。
此时此刻,哪里有什么好办法,渺茫的希望就像在流星飞过时许下的愿望,虽时时惦记着,心里却知道无能为力。我心里绝望透顶,只求死的利索些。
可这竟不能如愿,听不到想要的消息,这些人是绝不肯放过我们的,朝廷的人历来想灭了我们这些“外族”人,怎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想到这里,不禁怜惜起两个妹妹来,她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啊!
月儿和微儿早已失去了昨日那份愤慨的精神气,只留一丝极力隐忍而若隐若现的痛苦。
“少爷,求求你了······”
“就问问而已,马上出来。”
“将军说了,谁也不能进呀,别为难小人。”
“我爹说的是别人,不包括我!”
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那个张公子,他要干什么?
“可是······”
“我爹最在乎谁,你们都知道吧?别惹我不高兴。”
接着是一阵嘀嘀咕咕的低语,完全听不清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转过头,看见月儿也在侧耳倾听。
“他来了。”我看着月儿轻轻的说,可我心里知道,我是在对自己说。
“来做什么?”微儿问。
“不知道。”我默默回答。
微儿无精打采的嘟囔一声,就又回到那个痛苦的思索中去了。
看来张将军只有张公子这一个儿子,十分疼爱,怕是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苦,说不定倒是一个标准的公子哥儿,享福享惯了不知道人间疾苦,简单又率性,这样的人倒没什么可害怕的,除了轻功厉害。
此时此刻,穴雨早被我抛诸脑后。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要为妹妹们牺牲一回。我要救她们--这成了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到时候等我死了,发生过的一切会随风而去变为尘土,耻辱的、痛苦的、难过的、艰难的,都将毫无意义了。
“将军来过了吧?”果然,片刻之间,张公子已站在柵门外。
“如你所愿。”我低沉的说。
“我倒不愿他来。”张公子悠然的看我一眼,摇了摇头。
“为何?”我听了颇感惊讶。
“只要我多跑跑,也省的他老人家操心。”说完便一副悠然南山的样子,看了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可我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赶紧实施计划,救妹妹们出去。
没人接他的话,他倒奇怪了,之前每说一句都被呛到噎住,现在竟这么沉默,气氛不对。
“想开了?”他试探的问。
“我想单独和你说话。”事不宜迟,见妹妹们正在暗自伤神,我凑近他飞快的说道。
“有什么······”
“想知道吗?”没等他说完,我赶紧压低声音打断他。
“好,给你一次机会。”说完他转身走去监房内,对当差的耳语了几句,那当差的面色犹豫做难之势简直如同二十四味杂陈,看得我心里一阵痛快。
“你,出来!”听差的带着一张苦瓜脸不情不愿的打开门,紧接着对我大吼一声,果然小人物不能惹,一旦有权,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只顾着自己撒气。
“去哪里?要去一起去!”月儿突然站起来,愤愤的说。
“哪里也不去,就在隔壁,今天要单独审。”张公子头一抬,扬着眉毛说的理直气壮,让人听起来千真万确。
“放心。”我什么也说不出,只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斜望一眼沉默不语却不由自主朝我走来的微儿,给她一个安慰的笑,这或许是发自内心的最后一个笑了。
年轻人确实果断,那张公子步履矫健的走在前面,挺直的脊背像一面绝壁断崖,撑着轻薄的衣衫,没有一丝迟疑和退缩,即使他知道我武功好于他,也大剌剌的一点不在意,若换了他爹,必定疑心重重,止步不前。这就是年轻人的胆量,我心里好一番佩服。
虽说在这江湖行走已有好几年的光景,却因无依无靠,吃的苦头多如牛毛,又无牵无挂,没什么可失去的,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因此从来无所畏惧,当然除了两个妹妹。
这张公子不同,他锦衣玉食,背靠大山,他爹是朝廷大官,在他眼里应该不存在多难的事儿,就算他要娶皇帝的女儿,也是大有可能。在我心里,这种人就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依着已有的条件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可他偏不,于是他在我眼里格外的显眼。
一路过去,除了轻微的脚步声,我还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我正竭尽全力控制那该死的呼吸,却猛然发现一张白净的脸凑在我眼前,一瞬间呼吸都停了几秒。
倒不是怕他,只是太突然,好像我心里所思所想全被他看穿了似的,我僵硬的抖动了一下脸颊,一红一白的颜色交替着在脸上呈现。
“你不会害我吧?”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问。
“我哪里敢,这是你们的地盘,我倒害怕你们。”这是实话,一点不假。我刻意没有说“你”,我心里并不怕他。
他没有答话,扭头打开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待我走进去才关上,接着他缓缓走过去站在屋子中央,凝视着我,直到我端正的站在他面前。
我身体还算灵活,只有手被绳子紧紧的捆在身后,这种姿态本不算太别扭,但因带着那不光彩的想法,就算让我自由自在的坐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会觉得如坐针毡。
我不停的安慰自己:这是假的,只是为了救妹妹们,是为了我最爱的人,为了她们,做什么都值得,我愿意牺牲一切,何况是这一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被逼的,不得已的······
“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张首心转过身,用一副如我所愿的表情看着我。
“你······你······”或许是扮男人太久了吧,我连一句温柔的话,都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脸热辣辣的,像喝醉了酒,脖子也僵硬的动不了,心里一片空白······
再这样下去如何实施我的计划。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像警告似的对自己说。
于是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好似这口气是我余生最后能呼吸的那一口,它的香甜甘美,就像刚刚从朝阳下的青葱嫩叶里游荡出来,此生足矣。
“别耍花招,这里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是将军府地牢,插翅难飞的地方。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那就快一点。”他有些不耐烦,一张年轻的脸皱了皱。
“我只是想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终于,我把妹妹们对我的爱,化作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插上了翅膀,变成一句轻飘飘的挑逗,向他飞去。
“什么!”他惊讶的张大了嘴。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又问了一次,这确实是在问他,可那声音大的像是质问。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显然被问糊涂了。
“解开我的手,我告诉你。”我镇定的回答,这是这几天最镇定的一次,就像一个为孩子赴死的母亲。
他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左右,偏着头微微思考了几秒钟,“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你来问我。”
“这很重要,真的非常重要,你必须要知道。”
“我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片刻的疑惑之后,他平静下来了,甚至微微的笑了笑,像是想到了自己的梦中人。不出一分钟,他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看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是不敢吧。”清楚又怎样,男人最怕输,永不认输是所有男人的骄傲,有时候也会变成他们的弱点。质疑加轻蔑的歪嘴一笑,还有哪个男人能抵挡的住?
他没有说话,表情明显不快,但仍然如我所愿,一大步跨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随身小刀,咔的一声挑断我手上的绳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的耐性已经到顶,我不能绕弯子了。
只可惜,一个好少年,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举手间,我故意让宽大的袖子缓缓滑过手腕,细柔的胳膊顿时展露无余,暗青色的纤细血管静静地淌过雪白的手臂,向着圆润的臂膀黏黏腻腻的滑过去,就在我伸展手臂的同时,纤柔的秀发瀑布似的倾斜而下,一丝丝一缕缕好像获得自由一般,在暧昧的空气中温存着彼此。我不会抛媚眼,即使这是当务之急,我也做不来,只好抛去一个哀婉的顺眼。
母亲留给我的美貌,很快就要再还给她了。
“你······”我看到那对褐色的瞳孔扩大再扩大,几乎要挤掉所有的眼白,独占整个眼框。除过眼睛,还有眉毛,那眉毛比我的哀婉更胜一筹,好似这献身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也是女人,你喜欢吗?”已经不能更露骨了,我恨自己说的这句话,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发也要一箭就中,容不得再一次错失机会,珍贵的生命或许就在这些错失中无声逝去。我咬紧牙关,忍受住这句话带来的一刹那剧烈的痛苦。
“何必如此。”他气息微弱的好像快要晕过去,脸上煞白的颜色渐渐扩散开来,继而布满整张脸,眼神凄楚可怜,甚至闪着几点晶莹的亮光。
怎么回事?面对我的轻佻,他竟然毫无该有的表现,我气恼的想,要么他不是男人,要么我太过寡淡,可这都不可能。
“为什么不走过来?”我更恨自己了,他不上钩,一切就要毁了,我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眼看就要失去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走开!”突然,他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低沉的吼了一声,他那僵直的身体踉踉跄跄往后倒去,好像后面有一双无形的手,可以支撑他那高耸的身躯。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他身体一歪,忽的一下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继而听到一声沉闷的击水声。
我一下子慌乱了,脑子空白了半秒。
突然,意识跑了回来,立即飞身而下,并没有看到任何挣扎的痕迹,只有慢吞吞的几个小水泡泡,他沉下去了。
我也得沉下去,我这样想。
从井口透进来的光亮只有井壁的一半,井下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靠一双手胡乱的摸索,这大概率是一潭死水,味道有点恶心的逼人吐。
水很深,是那种没有底的深,我只能紧张的保持双腿不停的划,一双手胡乱的上下左右到处摸索。我心里很慌,好怕他就这么死了,都是我害的,刚刚的计划早已忘的一干二净,一心只想着赶紧找到他。
是他!一片光滑的布拂过掌心,我立即捏紧拳头,生怕他像空气一样再次消失。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不会这么快!
顺着那块布摸到他的身体,又迅速把那只探到他的手换到他的后背,脚轻轻一点,他的头终于露出水面。他并不重,虽然身材高挺,但很精瘦。
我想不通为什么要在屋里挖一口井,当然,我没有时间去想,救他要紧。
我顾不得拂掉脸上的水,争分夺秒的把他的身体俯在我膝盖上,又赶忙用力击打后背,之后我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总之,一直在忙乱中,没有停下过。
我好怕,怕他就这样死了,平白的害死一个人。在毫无声息的寂静中,我好希望他再对我大吼一声,这样至少证明他还活着,一个年轻的生命,难到就这么轻易的溜走了?不,不会的!我不相信生命如此脆弱,似乎一根娇嫩的草芽,刚一场轻微的霜降,就悄然死去,就算还会长出新的芽,却也不是原来那株。
更令我揪心的是,我听到了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不知要走向哪里,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我心里晃来晃去。
“哇!”他突然往前一冲,吐出一大口水,我赶紧更加用力的拍起来,时间太久了,再拖下去会出事的。
果然,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我的心瞬间凝固了。
“公子,你在里面吗?”是看守的声音,我立即把目光转向他,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会怎么说?
他没有回答,沉默像尖刀一样可怕,直往我心上戳。
见他不说话,我急忙伸出僵硬的手指,指指门口,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听到了他清浅的呼吸。
“我在,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好一会儿,也许只有我觉得久,他终于缓缓侧过脸,用细弱游丝的气息说道,好在他的声音足够镇定,没有引起看守的注意。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我心里的石头才缓缓落地,多么漫长的一刻啊!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我那已经被吸进去一半的身体,在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中轰然掉落出来,我甚至能听到“砰”的一声,那是身体落地的巨响,那是里程碑式的巨响,总算逃过一劫,而希望却一丁点也没有了。
“我会去找你的。”临走时,他虚弱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