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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叔

2024-07-08  本文已影响0人  郁蓁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酒叔年轻时是一包工头,带着一伙人走南闯北,喜欢口袋里揣一瓶酒。干时,喝两口解渴;累时,提神醒脑解乏;怂时,借酒壮胆呲牙。久而久之,大名倒是没人提及了,都是酒哥酒叔酒爷地叫。

听人说,酒叔他们有一次工地竣工去结账,老板欺负酒叔他们是外乡人,明里暗里克扣许多工钱。那可都是工人们风吹日晒雨淋的血汗钱哪,酒叔他们当然不干,要跟老板论理。老板一个响指,几个黑脸大汉戴着墨镜从车内出来,虎视眈眈地围住了酒叔他们。有胆小的当时就扯着酒叔的衣角说这钱不要了。

但酒叔作为包工头,不想当冤大头。他知道,如果这次他认栽了,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不是为了让这些人中饱私囊的。

酒叔左右摸摸口袋,缓缓转了一圈,看着老板和那些狐假虎威的黑脸大汉,咬着牙,从左边口袋拿出半瓶红星二锅头,一仰脖子,半瓶酒就落了肚,喝完,他狠狠地把酒瓶往地上一摔,酒瓶就四分五裂,随即,他从另一口袋又拿出一瓶来又要往嘴里灌。老板和黑脸大汉看得面面相觑,知道遇上了狠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酒叔喝了一口,提着酒瓶,红着脸,喘着粗气问:“张老板,今天你倒是给我个说法,我这可是喝多了酒的,可不敢保证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你也知道,这事传出了,张老板以后能不能在这行干下去就不知道了,至于我们这些人,大不了说是讨工钱不着,喝酒寻衅滋事,以后干不干都无所谓了……”边说边一步一步紧逼老板。

张老板一看酒叔这豁出去的样,当时就胆怯了。他没想到自己今天遇上了硬茬。他看着红着眼提着半瓶酒一步一步走向他的酒叔,狐假虎威道,“你别乱来,你别乱来啊。”

酒叔才不管,喷着酒气厉声喊,“看你头硬还是这酒瓶硬……”

张老板这才慌了,忙不迭地点头,“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别乱来,别乱来,我们就按合同来。”

酒叔微醺着,酒在瓶子里摇来荡去:“说话算数?”

自然,酒叔一分不落地为工人们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好多年过去了,酒叔的这份胆魄一直口口相传。

但酒叔借酒壮胆拿工钱的事,酒婶想想都感到后怕。如果张老板不是欺软怕硬,当初只怕酒叔下场啥样都不敢想。

所以,自那以后,酒婶就逼着酒叔戒酒。酒叔不戒,酒婶就闹,闹得次数多了,酒叔觉得有点影响家庭和谐,就阴奉阳违躲着喝。酒婶每每怀疑他喝酒时,酒叔喷着一口酒气打死不承认,酒婶没办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孩子成家立业后,酒叔快六十岁了,酒婶无论如何都不让酒叔当包工头。酒叔就围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转。

2

酒叔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午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悬挂在头顶,照耀在锃亮的锄头上和他黝黑的脸庞上,反射着光。

只是春末,酒叔的额头却汗涔涔的,蓝黑色的秋衣紧贴着后背。

“真热,要是有点酒喝就好了。”酒叔边走边想。挖了半天地,酒叔觉得人困马乏,好想喝点酒解渴解乏。

换是以前,他去田间地头必要用矿泉水瓶瞒天过海装半瓶酒当水喝的,但今天早餐时,酒婶识破了他的小伎俩,盯他很紧,他连找瓶子的机会都没有。

“一点都不晓得心疼人,”酒叔想到婆娘早上出门时盯他如鹰隼样的目光,浑身酒痒。明知道是为他好,还是有点埋怨,“都喝了几十年了,怎么能说戒就戒?”酒叔嘟哝着,仿佛闻到酒香,喉咙更干渴,他需要喝几口酒来解渴。

他加快脚步往家走。

刚到村口,酒叔像警犬一样灵敏的嗅觉捕捉到一丝淡淡的酒香。他轻轻舒了口气,酒香悠悠地钻人心肺。他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眼睛眯起一条线,抿紧嘴,鼻孔放大,左手把面前的空气往鼻子下扒拉了几下,深深地吸了口气,酒香悉数入鼻。

酒叔陶醉似的点着头,脸上的皱纹绽开,心里暗暗道:“好酒。”

酒叔喝不惯超市卖的酒。在他心中,辛辣浓烈、后劲足的地道农家酿喝起来才过瘾。

酒香是从牛老根家散发出来的。酒叔看着老根家半掩半开的门,仿佛看到老根在喝甘琼玉浆。

他停下脚步,故意咳嗽了几声。

“汪汪汪……”一条黄狗从屋内跑出来,朝他狂吠。

酒叔吓了一跳,举起手里的锄头,作势要扑过去,色厉内荏道,“别过来,你别过来,我这锄头可不认狗。”黄狗当时就怯场了,缩回了狗头。

旋即,从半虚掩的门伸出一颗脑袋,“酒哥,别跟它一般见识。自制的高粱烧,喝几口?”

转过头朝狗叱道,“阿黄,酒叔也不认识了?一个村的,下次不能这样啊,一边去。”

阿黄委屈地摇着尾巴不走。

酒叔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舒展开来,笑意从嘴角直达耳鬓,锄头随便往路边一靠,示威似的朝阿黄喊了一声,吓得阿黄一激灵,只好躲在老根身后,气恼地看着他。

3

酒叔进门时,老根正抱着酒坛往碗里倒酒。随着琥珀色液体汩汩入碗,酒香四溢,氤氲了整个屋子。看着桌上酒碗里不断飞溅出的液体,酒叔伸长脖子,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双手端碗,目不转睛地盯着酒碗,生怕浪费一滴。

“够了,够了。”碗里的酒九分满时,酒叔赶忙阻止老根。

老根放下酒坛,酒叔端着碗,低下头,酒香熨帖心肺。他小心翼翼地浅尝一口,舔舔嘴唇,放下碗,道,“好味道,封大半年了吧?”

老根有点得意,捡了粒花生米放嘴里,端起碗,慢吞吞道,“八个月了。来,走起。”

两只碗轻碰在一起,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缓缓分开。酒叔稍稍低头,浓烈的高粱烧瞬间打开味蕾,随着喉结上下蠕动,液体直达胃部。

老根呵呵直乐,“慢点喝,慢点喝,有你喝的。”

酒叔一手拿碗,一手执筷,满面笑容,点着头,“好酒,好酒。”

“那肯定是噻,”老根的尾巴翘上天了,“来,继续喝。”

酒叔嘿嘿笑,“好久没喝这种高粱烧了,还是老味道啊,浓烈纯正。”说完,端起碗,道,“喝。”

酒叔因为年轻时到过不少地方,喝了不少的酒,见过大世面,在爱喝酒的老少爷们心里,他是最懂酒的人。据说,他闭着眼喝上一口酒,他能把酒名酒度数甚至酒产地说出个八九不离十来。自然,农家酿能得到他的认可,就是很厉害的存在了。

老根平时也好这口,今天又酒逢知己,豪气干云道,“干了它。”

俩人哈哈大笑,举碗,一干而尽。

4

一碗酒下肚,俩人的脸上染了一层红光,身上也暖烘烘的。

老根看空碗了,抱起酒坛,又上。

酒叔右手端着碗,眼前一片琥珀色,闻着酒香,“少点,不能喝了,少点。”说完,用另一只手向上推回酒坛。

老根摇头,“加点,再加一点,哥俩难得喝个痛快。”

酒叔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好只加一点,不能多啊,我还得去挖地呢。”

老根斜着眼,“没事,喝酒干活才有劲。”

听说过喝酒误事,没听说喝酒能办正事吧?酒叔正犹豫,老根的酒坛向下一压,酒叔碗里的酒满了,酒香沁人心脾。

“好吧,”酒叔的酒糟鼻一耸,“兄弟我喝完这碗去干活。”

“痛快,这才像个喝酒人。”老根倒好两碗,放下酒坛,拍着酒叔的肩膀说。

两人边扯边喝。眨眼,半碗又下了肚。

“剑南春晓得不?五粮液晓得不?”酒叔朝老根喷着酒气摇头晃脑道,“那些酒跟长得漂亮的女人一样,中看不中用,喝起来没劲。还是兄弟这种高粱烧才过瘾,慢慢品你就能体会,可惜好多人不懂……”

“对对,”老根已经不胜酒力,额头开始冒汗,“咱这酒虽然外表跟兄弟你我一样糙,但实用,有味道……”

半小时后,酒叔竖起碗,喝完最后一滴,放下碗,脸上泛着一层黝黑的油彩,“看看,喝光了啊。”

“再喝点?”老根试着站起来又要去倒酒。

酒叔五指抓碗,把碗藏到后背,“不喝了,不喝了,不能再喝了。”

老根点着头,喘着粗气,“哥,听你的,不喝了,我去撒泡尿来。”说完,踉跄着要去后院菜地。

“兄弟,厕所从前门出去。”酒叔提醒着老根,但高粱烧的后劲上来了,他没拉住。

看老根出去,酒叔想起地还没挖完,朝着老根背影喊,“兄弟,我去挖地了,过几天,不,明天我请兄弟去我家喝。”

说完,酒叔站起来,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走了几步,出了门,对着屋外蜷身而卧的阿黄喊,“你放心,也不用你送啊,我没醉呢。”被打扰了的阿黄看是他,翻个白眼又闭上了眼。

酒叔扶着门,清风徐来,眯着眼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踢了一脚阿黄,朝阿黄摆手,“我走了啊,真不用你送,你回去。”

阿黄被酒叔三番两次打扰,有点不高兴了,站起来,对着酒叔呲牙咧嘴叫唤了几声。

酒叔似乎有点清醒了,“好好,别叫,你睡,你睡,我走了。”

酒叔扛起锄头往地里去,边走边唱。风一吹,把他的歌声吹得四零五落的。

地头不远,两里左右的脚程。

刚到地头,酒叔觉得浑身燥热,头也晕晕乎乎的,自家的地头也分不清了。他甩了甩头,仔细想了想,他记得自家的地头有棵树。凭着这点记忆,他看见自己的左手几米不远的地方真有一棵树。

他走过去。早上翻挖的土地经过太阳照射,又软又暖,酒叔踩在上面像踩在棉花堆里。这时候,他觉得膀胱发涨。他丢下锄头,对着地头就一顿嗞,温润的土地来不及吸纳,土块的清香带着酒气像骚里骚气的牛尿直呛口鼻。

酒叔皱着鼻子摇着手嫌弃自己。

撒了尿,酒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刚一回头就被锄头绊倒在地。地里真舒服啊,不不,棉花堆里真舒服,他就想这样一直躺着也好。咦,他躺在棉花堆里,怎么头顶也有棉花?还在悠闲地走来走去?还有大块大块的蓝色,那是什么呢?酒叔来不及思考,困意袭上来,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

5

酒叔是被疼醒的。他以为做梦,翻个身还要睡。

“让你睡,让你睡。”酒叔不仅感觉胳膊疼,好像还听到了骂声。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就看见酒婶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酒叔有点莫名其妙,不就睡个懒觉,至于生气么?

“干嘛呢?谁又惹你生气了?”酒叔打个哈欠问。

酒婶怒极反笑,又拧了他胳膊一下,“喝点牛尿就忘了自己姓啥要干什么了。”

酒叔一激灵,头顶怎么有白云?

“醒了?自己看看在哪里?”

酒叔迅速站起,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干笑着。和老根一起喝酒的事这时候也记起来了七七八八。

“叫你挖地,你倒好,躺别人家地里来睡觉。”

酒叔要争辩,可他侧一下头,就发现自己这块地真不是自家的。

自家的地还在几十米之远。

他尬笑着,“你,你……怎么来的?”

酒婶气呼呼地不想理他,扛起锄头就走。

原来到了饭点酒叔还没回家,酒婶以为酒叔想多挖点地,就在家里等。谁知,等了一个多小时后酒叔还没回来,酒婶觉得不妙,就来地里寻他。没想到,酒叔是喝多了躺别人地里呼呼大睡。

“一定要他戒酒。”酒婶狠狠地想。

酒叔跟在酒婶的身后往回走,感觉口干舌燥。

要是有点酒来解渴,多好。酒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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