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栖里
“渔栖里”，一个温柔得恰到好处的名字。初闻，似一文人的雅号；细思，又似一智者的书房；再品，更似一隐者的陋室。事实上，这些猜测都不是，却又都是。
“渔栖里”，集文化、交友、旅居、休闲、度假、娱乐于一体，是一所栖息于山海之间的民宿，也听闻，它是温岭这所海滨城市石塘小镇兴建的第一家民宿。
上周末，同事忽然把这海景房的定位发给我，“渔栖里”三字一下子跃入我的眼帘，好诗意啊！我问同事：“这是啥地方，你是不是发错了？”同事打趣道：“就是发给你的呀，喝茶聊天的好去处，知道你喜欢，下周带你来玩！”我心里一喜。随后，她又发了一张醉人的海景图，撩拨着我寻觅美景的心。
我凝视眼前这幅海景图，海天一色、清丽绝俗！整幅图画，主色调是蔚蓝、浅蓝和青绿，三种颜色疏密相间、错落有致，让人耳目一新又沁人心脾。蔚蓝色的天空明净如水，如一张质地细腻的蓝色绸布，铺展在无边无垠的天空。蓝天下，浅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延伸到海天交际的远方，直至无穷无尽。绵长的海岸线上，一条灰白色的半拱形的沙滩从南向北延伸着，一朵朵白色的浪花像心花怒放的孩童，在沙滩上尽情地翻着快乐的跟斗。远处，还有隐隐的山，有海里的小岛屿，有傍山的古村落。图片的右下端，有一汪青绿色的泳池，泳池边静静躺着两张白色的沙滩椅，像鸟张开的翅膀，优雅而舒缓，静待它的主人来赏景、休闲和沐浴。我再一次凝视海景图，仿佛画面生出一阵阵海风拂起我的发梢，一朵朵浪花在我眼前跳跃，打湿我的睫毛。那色彩那味道，居然似曾相识。瞬间，我想起了春晚的舞蹈《只此青绿》，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种明快而清丽、高远而开阔，另一种深沉而旺盛、低调而飞扬。但它们都来自山海，有着共同的特征，都给人带来视觉上经典而清雅、深邃而神秘、温暖而放松之感，让人心旷神怡，充满憧憬。
于是，我期待着朋友的邀约，渴望走近“渔栖里”，奔赴一场人间的青绿。
二
周日下午两点，我们从温岭小城出发，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石塘小镇，拐过三岙的路口，下了车。跳下车，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像鸟儿张开翅膀自由飞翔般雀跃起来。
站在下车点向南望，一副壮阔恢弘的海景扑面而来。上午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太阳却藏猫儿似的，自个儿躲到云层逍遥自在去了。天和海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霭，像个有心思的女人，有点朦胧，有点害羞，别有一种“欲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之美。海面上，一艘艘大大小小的渔船停泊在那里，桅杆上飘舞着红、绿、黄的旗帜，鼓着海风，仿佛等待船长一声令下扬帆远航。
朋友拍拍我的肩膀说：“快走啊，还有比这更美的地方。”我跟随她们转过身，又一幅迥然不同的风景直击我的视线。
一幢幢石头砌成的老房子错落有致地散落在一座座山坡上，不知绵延到何时何月、何地何方。这些石头老屋是渔民的寓所，是他们出没风波、风吹日晒后后肉体和灵魂栖息的一处港湾。这些石头老屋像是从历史深处走来，古老而结实、沉稳而质朴。它们依山而建，不像平地上的房子那样鳞次栉比连成一片，而是两两相依，也有三四间像兄弟一样紧密排列，也有前两后三或前三间后两间挨肩搭背的。那种亲昵，那种疏落，那种看似有意却无意的点缀，让山峦、谷壑、斜坡变得寥廓起来，也精致起来。正是这种错落、别致、古旧、沧桑之美，才成就了石塘渔村的灵气和大气，仿佛在讲述古朴而又涓细的渔人故事。
“渔栖里”就坐落在这个山坡上。正值初春，油菜花遏止不住对春的思恋蓬蓬勃勃地开放了，这儿一片，那儿一片，三三两两的油菜花田，和三三两两的古老石屋前俯后仰，相映成趣。花的点缀让石屋有了灵动之感，石屋的肃穆衬托花的娴静之美，一动一静，一艳一冷，山鸣谷应，恰到好处。
欣赏了一会儿，我们沿着山坡往上爬，石缝间的荒烟蔓草，探出点点禅意，濡湿我雀跃的鞋尖。折折弯弯，绕过了藤蔓缠绕的小石头墙壁，绕过了几处金灿灿的油菜小花田，终于到达心心念念的目的地——渔栖里。
三
没有歇息，我们径直踏上渔栖里民宿的最高处——露天观景台。
抢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醒目的青绿泳池，它呈长方形，坦坦荡荡、霸气十足地占据了民宿的C位——最高和最南。它头顶着蓝天，下临着大海，有一种气贯长虹的气概，又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恬静。它那沁心的蓝，醉人的绿，像仙女头上的一块青绿色纱巾，飘落在这里，轻盈、明净，泛着潋滟的光泽；又似上帝扯下的一片星辰大海，镶嵌在这里，让人间顿时有了梦想。可惜现在春寒料峭，无法玩水，如果是夏季，把自己浸润在泳池无边的温软中，头枕着白云，脚踩浪花，你会不会晕眩：究竟活在人间还是天堂？
一会儿，四方的客人陆陆续续多起来了，都不约而同地来到观景台瞭望大海。其中有一美女，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白净的皮肤，身穿一件米白色的蕾丝风衣，微卷的秀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优雅而时尚。她捧着一把吉他，坐在泳池边那张白色的沙滩椅子上弹奏一曲吉他，五彩的华光从她的指缝间倾泻出来，流淌在这海阔天空里，流淌进我们的心田里，景和情就这么自然地在这里融合。
此时，山上的风有点大，海风拍打着山坡上的一丛丛芭芒，发出了呼啦啦的声响；也撩拨起女人的长发，在风中狂舞。我们站在渔栖里的最高点，山海茫茫，一览无余；无限风光，目不暇接；石塘小镇，尽收眼底。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或古老的石宅矗立在海边的平地或山野间，奔腾着人间的烟火气息。远方的“绿道”像一条银色的带子，环绕在山海之间，诉说着现代经济的腾飞和旅游业的蒸蒸日上。遐迩闻名的网红打卡胜地——金沙滩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从此岛绵延到彼岛，从海的东南绵延到西南，足有几千米长。设想在盛夏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沙滩上玩沙的、冲浪的、漫步的、看海的，人山人海，乐此不疲。还有那远方的岛屿，像鸭子像乌龟像骆驼浮游在薄雾弥漫的海面上，影影绰绰，形态万象。
就这样，我伫立在露台上，看大海托起点点渔帆，去寻找远方；看天，在地之角和大海深情地拥吻；看沙滩，似母亲的胸脯把浪花朵朵拥抱……
四
在露台上吹了风、看了海，赏了景、怡了情，我们一伙儿转到茶吧去谈天说地。
“渔栖里”依山而建，除了露天泳池外，茶吧、小酒吧、KTV室、家庭影院、会议室、台球室等休闲设施应有尽有。这间茶吧离泳池五步之遥，有点欧式风情，圆锥型的尖顶直冲云霄。东南西三面尽用澄澈透明的无色玻璃构建，长长的白纱帷幔装饰着三面玻璃墙，纯洁、浪漫、诗意，像童话里的小屋，像远古遗落的城堡，矗立在山海间，玲珑别致，幽静神秘。
茶吧里摆着一张长方形的实木桌子，我们围坐在桌子边喝茶边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无所不谈。坐在茶吧的任何一个角落，偶尔转头都能看到屋外的大海远山，一仰一俯，其乐融融！聊到下午四点半，不意间云开了，太阳冷不丁地露出偷笑，暖和的光芒射到茶吧的无色玻璃墙上，白色的帷幔在夕光的沐浴下更加圣洁，仿佛下午的慢时光也被染得如此纯净。
我踱出茶吧，独自一人，再一次去面朝大海。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海子神往的尘世生活，他用一颗纯粹的心，给我们构筑一种桃源式的生活。春天，青草葳蕤，春鸟啼鸣，一声声，如滑落的水珠，滴落在山间石屋上。石屋的客人被翠绿的鸟啼唤醒，他掀开窗帘，推开朝南的实木窗棂，蓝色的海和蓝色的天迅疾地涌进窗来，纵然捧出双眼和双手，也接不住这铺天盖地的碧海蓝天；如果再转身，走向屋子的北窗，另一番景致也会让你怦然心动，山坡上绿树成荫，山花欲燃，桃花在春风里妩媚着粉色的笑靥，李花羞答答地挤在枝头等待一场春雨，杜鹃呼朋引伴，吆得山峦一片一片的红……后窗有柴，山坡有马；有尘世古朴的生活，有人间袅袅的炊烟；有坡上绿茵茵的蔬菜，有“有情人”在这里终成眷属。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诗意和禅意叠合的生活方式，寄寓着道家回归自然、隐逸自在的人生追求，渗透着儒家向阳、宽厚、包容的大爱情怀，牵引着多少中国人古老绵远的乡愁情结，这也许就是“渔栖里”、“海山生活”、“慕然海谷”等众多民宿的情怀。倘若海子还在人世，他该来这里走一走，这安顿现代人身心疲惫的精神故乡，怎能卸载不了他千疮百孔的生活之重？怎能消融不了他渐行渐远与世隔绝的灵魂坚冰？这一百八十度的海景房，足不出户，就可以听海风、观海潮，赏月亮、摘星辰，聆虫鸣、览山景，可以让他的诗意醉得天马行空，可以把他的梦想擦得熠熠生辉。
“开饭了！”身后传来一声热情的吆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尘烟之中，我撩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跟随他们去享受石塘特色的山珍美味。
五
餐厅设在茶吧的北面，沿着茶吧西墙向下走几个石级就到了。
那是一间用钢化玻璃构建的四面通透的阳光餐厅，餐厅摆放着一张可容纳十八人的古朴大圆桌，桌上已端坐着几盘美味佳肴，仿佛在等待四方来客共享晚餐。用餐时，无论客人坐在哪个方位，都能和大海、云朵、远山、石屋等零距离对视，这大约就是“渔栖里”的精妙之处，把“天人合一”的理念渗透到一山一海、一桌一榻、一晨一晚中，渗透到客人的一笑一颦、一呼一吸、一思一动中，让客人身处何时何方，都能揽清风明月入怀，与星辰大海对话。
渔村民宿的晚宴，当然大多就地取材。有鲳鱼、墨鱼、基尾虾等渔船捕获的时新海鲜，也有鱼丸、炒绿豆糆、鳗羹、山粉汤圆等石塘特色美食。我们围在一桌，边享受美食边漫天谈笑，觥筹交错之间，时间不知不觉从六点滑到晚上八点半。
酒足饭饱之后，由凭朋友们继续猜拳畅饮，我依旧一个人踱出房间，我要去倾听大海。
那晚，没有月亮，天空和大海好像忽然消失了一样，把自己隐藏在一片暮霭中，但这不妨碍我赏夜景的兴致。我站在下午伫立过的露台上，站在幽黑的苍穹之下，白天的喧嚣像琴键的休止符戛然隐匿。望大海莽莽苍苍，不见渔火点点；望夜空深邃无边，不见星光闪烁。而我自己则如浩瀚九天下的一粒沙鸥，匍匐在这山海之间，飘飘渺渺，遗世独立。此刻，一阵狂风可以让我销声匿迹，一响雷霆可以把我击成粉末，但时光就不同，它可以留住我的翅膀。无论我的形骸久长或短暂于人世，毕竟，我的翅膀曾飞掠过滔滔红尘，曾穿越过广袤的苍穹，也曾在这美丽的山海间栖息。世间的大美，在翅膀的一开一阖之间，早已刻印在每一片羽翼上，这就够了。人世间的生与死、黑与白、静与动是总是相对的，尤其在这静谧、深邃、神秘的夜晚。大海和天空的暗淡更映衬出远方渔村的热闹和繁华，犹如黑色的瓦楞衬托雪的洁白。
夜晚，喧嚣的大海像耄耋的老者沉睡了；沉寂的渔村却像无拘无束的小孩“复活”了——家家户户的灯光像天上飘落的星星，一颗、两颗、千万颗……远远望去，星星点点，明明灭灭，高高低低，那飘飘渺渺的美，胜似天上的宫阙落到人间。
六
山海的夜真是美，美得苍茫无边。
我回头，凝视身后，一间间海景房的灯也亮了，山坡上那些石屋里的灯都亮了。每盏灯光下，都闪烁一个渔家，闪烁一个温情的故事。
大自然，从来就是一座宝库。如果说隔海渔村的灯遥远得像星星，那么，身后的灯则像夜明珠镶嵌在山坡上，粒粒璀璨，颗颗可掬。当然，“渔栖里”便是其中最可人的一颗，如梦如幻，玲珑剔透。
夜色迷离中，我想，自己也变成一粒明珠，一盏小灯，安放在石屋中，镶嵌在渔栖里，闪烁在夜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