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龙背村（6）
小说｜尹江南
上一章：江平凤的爱情
第六章：江大丫与伍大国
江南的春雨总是不停的下着，仿佛多情，不断的连接着天和地，滋润着龙背村的树，滋润着龙背村的山，滋润着龙背村的田，也滋润着龙背村的菜园，屋瓦在烟雨中朦胧，不停的向远方传出雨敲屋瓦的声响。
龙背村屋前屋后的水塘在春水中丰盈了，那屋后的竹林经过春雨的清洗，发出绿色的青光，竹笋已从竹的脚下伸出了尖尖的脑袋。
龙背坡上的杜鹃花开了，观音谷里的杜鹃花开了，江平凡平时去捡柴的六尺山上也开满了杜鹃花，整个山野一片红色。
龙背村唯一的媒婆贵田婶可忙了，拜年时各家互相看中的媳妇，女媳，都得找她出面去说媒，经过这几年的磨练贵田婶的红线一牵一个准，龙背村人服她，整个芳井大队服她，连赤壁村的人也很服她。
但江贵利的女儿江大丫不服她，江大丫原本是喜欢泥瓦匠的儿子曾英俊的，但自从江平凤喝农药死了之后曾英俊就再也没来过龙背村了。
泥瓦匠曾水工后来又带了一个徒弟，那徒弟是指阳乡五楼村的人，叫伍大国，那伍大国的父母在他出生那年因坐客车翻车，两个人都淹死在客车倒下的那个池塘里，他从小寄住在伯父家，伯父自家小孩多，俗话说：“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吃饭。”
伯父对伍大国还好，到是那伯母从小对伍大国总是百般的刁难，很小的时候伍大国就与伯父一起下田干活，因为年纪小，所以不是秧苗插歪了，就是水稻没把好，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别人都上学去了，他还得帮伯父伯母上山放牛。
五楼村的人都议论说这伍小利家怎么不送该上学年纪的侄子去上学，并且后来村子里的村长也找了伍小利谈话。
谈话时，伍小利的媳妇贾欣也在旁听，见村长说他丈夫，那贾欣对村长说：“这孩子从小没有父母，村上出过一分钱吗？大国上学去了，家里的几个孩子谁来照顾，牛谁来放？”
一句话说到村长心里，伍大国自小父母因为车祸亡故，但当时那开车的司机是赔了一笔钱的，因为孩子小，所以那笔钱就给了伍小利与贾欣，村上的人认为小利与贾欣得了那笔钱，加上又是亲伯父伯母，理所应当会照顾好伍大国的生活，所以孩子的生活村子里从来没管过。
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村长也不好提那笔钱的事，离开伍小利家时，村长嘴上还是说孩子的学还是要上的！但语气已经没有来时那么坚决了。
晚上，伍小利在床头也对贾欣说了孩子大了要上学之类的话，又说拿了我们总归是拿了伍大国父母的赔偿金。
贾欣听了伍小利的话，用脚狠狠的踢了伍小利一脚：“他父母的赔偿金，不是给大国买奶粉用光了吗，再说这几年吃的，用的，那一样不要钱？”
后来伍大国上学的事就再也没有人提了。
有一年泥水匠曾水工到五楼村伍小利家盖房子，贾欣让伍大国帮忙搬砖递瓦，因为伍大国做事认真，勤快，就说要收他为徒弟。
当晚曾水工跟伍小利与贾欣说了想收伍大国为徒弟的事，伍小利希望侄子能学一门手艺就高兴的答应了，贾欣正好觉得十六岁的伍大国在家吃饭，要费家里很多粮食，假如能跟泥水匠去学手艺，他的那份粮食就可以省下来，于是也就点头同意。
就这样，伍大国就做了泥水匠的徒弟，前段时间因贾欣要他帮家里干农活，所以江贵田家刚开始盖房子他没来，曾水工的儿子曾英俊替他帮手了一阵，后来英俊不来了，曾水工只好上门跟贾欣说要伍大国来帮手。
江大丫与伍大国就这样认识了，一个是从困苦中渐渐长大的小伙子，身上始终缺少人间的情与爱。
一个是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贵田家做帮工的那些搬砖递瓦的日子里，他俩由陌生变为熟悉，然后由熟悉变为形影不离。
作为一个男人，有些女孩干不动的活伍大国会主动的帮江大丫，渐渐的江大丫也会带一点自家的零食给伍大国吃。
你来我往中包含着一种人世间的真情，从小没有父母的伍大国渴望的就是这份真情。
开始的时候大国心想：“我这个没父没母，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凭什么喜欢我呢？”
但江大丫还真的喜欢上了伍大国，一来那时的农村与外界交流少，自己认识别村的男孩几乎不可能，在这次做帮工的日子里，江大丫先是认识了泥水匠曾水工的儿子曾英俊，但英俊因为江平凤的死已经不来帮他父亲打下手了。
现在又遇上了伍大国，这伍大国虽然长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听人说还从小就无父无母，看外表与家境那一点都比不上曾英俊。
但伍大国心细，时不时的会主动来帮助江大丫，在空闲时也会跟她讲一些他们五楼村里发生的一些离奇怪异的事，听伍大国说他半夜在农田里放水时曾看见鬼火，那鬼火蓝荧荧的，忽明忽暗，他用手电筒一照那鬼火，那鬼火又不见了。
伍大国还跟江大丫讲了五楼村的一个恶婆婆逼死小媳妇的事，那女人下雪天挺着大肚子给婆婆洗衣做饭，婆婆与丈夫总是先吃，给她留下一点剩菜剩饭，后来那女人有一次终于因为提着猪食桶去喂猪，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猪食倒了，孩子也没了，婆婆与丈夫的责怪加上失去孩子的痛苦。
女人又听人说人悬梁上吊可以到另一个世界，于是女人心想：“上吊死了到另一个世界肯定会见到我那还没出生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肯定会过另一种别样幸福的生活，另一个世界的婆婆与丈夫是肯定会对我好的！”
那女人又想起她早死的父母，她想假如父母在世的话，她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于是她就很想在另一个世界去找她的父母亲，想着！想着！那女人一天晚上用一根白布吊死在自家的屋子里。
伍大国说那女人吊死的那天，他刚好在旁边菜园浇水，那女人丈夫叫他来帮忙一起把那上吊死去的女人从屋梁上放下来，大国进到里屋看到那断气多时的女人脸色苍白，舌头伸的老长，眼睛圆圆的睁着，好像是死不瞑目，又好象是渴望另一个世界幸福的生活。
听着！听着！江大丫睁着她的大眼睛问伍大国：“那个吊死的女人后来见到她死去的孩子与父母没有，在另一个世界是否真有一种别样的幸福？”
伍大国就说他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了那上吊死去的女人，那女人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很幸福，不但见到了死去的孩子与父母，她的婆婆与丈夫对她都很好！
于是江大丫对伍大国故事里能给人幸福的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渴望。
江大丫与伍大国在一起搬砖递瓦的日子很快就忙完了，过了几个月，江贵田家的房子建好了。
江贵田家房子修好的那天晚上，江大丫与伍大国私下订了终身，伍大国急切的渴望着江大丫的爱，从小就没有父母的他从来就没有人真心的爱过他。
江大丫知道伍大国的身世，于是就对伍大国特别的好，那天傍晚是江大丫主动牵伍大国的手，也是她主动亲了伍大国，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矮个子男人需要她的爱。
伍大国从江大丫这里得到了他从没得到过的痛爱，开始江大丫亲他的时候，他还有点手足无措，当他明白了这是一种爱的表示的时候，他也就热烈的回应。
伍大国离开龙背村的那一天，江大丫把她女孩的清白身子全部的给了伍大国，并且那天江大丫亲自送伍大国到了五楼村。
在伍大国睡的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伍大国搂着江大丫说：“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我过两天就找人到你家去说媒！”
江大丫回去后低头对父亲江贵利和母亲刘彩娥说了她与伍大国的事，瘦脸细眉的刘彩娥并没说什么，她知道她曾经的十七，八岁也有那样青春的萌动！
父亲江贵利听说江大丫找的对象是泥水匠的徒弟伍大国，就说：“这伍大国从小无父无母，他伯父伯母就是出名的吝啬鬼！你嫁过去肯定是会吃苦的！我坚决不同意你俩的事！”
江大丫听着父亲坚决不同意的语气，心想：“这事只有慢慢来！也许等大国让人来说亲就好了呢？”
五楼村这边，伍大国也用啇量的语气对伯父伍小利，伯母贾欣说了他与江大丫的事，廋脸的伍小利没说什么，倒是胖脸的贾欣，听了这事心里一顫。
贾欣心想：“这伍大国真走桃花运，还没开始赚钱就想找老婆，这彩礼肯定是得我们出，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于是贾欣就黑着脸对伍大国说：“你这学徒还没出师就开始想娶媳妇，这彩礼钱谁给？我坚决不同意你这么早结婚！”
伍大国听了胖脸贾欣的话，低头对伯母说：“这彩礼钱他会想办法去借，你们只需要出面去说个媒就行。”大国心想彩礼的钱他问泥水匠师傅曾水工是一定能借到的，师傅对他这个徒弟平时都很喜欢，再说这彩礼钱他帮师傅做几年工也就还上，于是他就说了彩礼钱自己去借之类的话。
伯父伍小利始终没说话，见大国说彩礼自己去借就对老婆贾欣说：“孩子也已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那时候还不就是十七岁娶的你，要不然我们明天让媒婆上龙背村去说合！说合？”
贾欣见丈夫在一边帮腔，伍大国态度又那么坚决，内心越发的想破坏这伍大国的好事，也许这就是妒忌吧！伍大国从小对她言听计从，现在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反抗她，她内心能不妒忌吗？
于是贾欣就对伍小利与伍大国说：“现在是什么年月了，怎么能跟我们那会儿相比，再说伍大国这十几年的吃穿那一样不要钱？还没给家里交一分钱就想成家，门都没有！”
廋脸的伍小利见老婆贾欣坚决反对也就没再说什么，伍大国站在一旁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知众人的反对到使这两颗年轻的心，更加紧紧的靠在了一起。
有一天江大丫找到在邻村做工的伍大国说：“我们一起私奔吧！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我怀了你的孩子后再回来，也许事情就有了转机！”
于是江大丫与伍大国偷偷的住在了一起，后来事情给江贵利知道了，就把江大丫锁了好几天，那知几天后放出来，她又到工地找伍大国去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江大丫的肚子大了，挺着个大肚子的江大丫带着伍大国回到龙背村。
江贵利觉得女儿丢了他的脸，就把伍大国买的礼物扔到了大门外，不顾老婆刘彩娥的劝阻，江贵利大声的对伍大国说：“你把我女儿的肚子搞大了还有脸上我家的门，你给我滚出去！滚！滚！滚！”
伍大国与江大丫见父亲气愤就双双跪在父亲面前说：“我俩以后会对父亲好的，再说孩子也怀上了，你就同意了吧！”
江贵利听到孩子也怀上的话，心中的更气，立马就把伍大国拖出门外，并且用木栓反栓上大门。
江大丫看父亲这样，一时动了胎气，人也昏死过去。
伍大国还在门外跪着，并不知道里面的事。
一天后昏死的江大丫醒来时，才发现昨天因为动了胎气，肚子里的孩子昨天已流掉了，她被锁在家里见不到伍大国，她与伍大国的孩子又没了，这时她的心中不由得有了寻死的念头。
这两天伍大国不管龙背村人异样的眼神，一直在龙背村江贵利的大门口跪着，刘彩娥让他起来并不时的背着丈夫江贵利拿一些吃的给伍大国，江贵利几天来进进出出瞧也不瞧跪在门口的伍大国。
江大丫几天没吃饭了，她想把自己活活饿死，有一天她躺在床上，想到了伍大国给她讲的那个五楼村的上吊女人的故事，记得伍大国说那上吊女人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她见到了她那胎死腹中的孩子，并且过上了一种幸福的生活。
于是她就让母亲刘彩娥给她做一些好吃的菜，那天她吃的很饱，穿上伍大国给她做的红嫁衣，深夜！她爬上楼梯，用一条白布，把自己吊死在楼顶的横梁上。
第二天一大早，几天没吃饭的伍大国听到屋里，刘彩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接着看到江贵利慌慌张张的从屋里出来，边跑边说：“死人了！死人了！”，原来他急着去找医生来救江大丫。
伍大国感到事情不妙，跑到屋子里一看，床上平躺着身着红嫁衣的江大丫，刘彩姚抱着女儿在大哭，江大丫眼睛圆睁，舌头伸出嘴巴老长，等到伍大国握住江大丫冰冷的手时，不知怎的江大丫圆睁着的眼就慢慢的闭上了，但那舌头还是那样伸着，仿佛在呼唤伍大国的到来，又仿佛在渴望另一个世界的幸福。
江大丫就这样死了，等江贵利叫来医生，江大丫已手脚冰冷，看着身穿红嫁衣的江大丫，伍大国没有流泪，他只是静静的握住江大丫的手，心里默默的对江大丫说：“你与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我过几天就过去找你俩！”
龙背坡上又多了一个坟，每天晚上江平凡都能听到刘彩娥在女儿坟前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半夜他又常常听见有脚步声从他家门口走过，好几天都是这样，邻屋的贵田老婆也说听到了，于是龙背村人就相传半夜有鬼，那几天江平凡总睡不着，用被子蒙着头还觉着那向着龙背坡坟头来来回回走动的脚步声，江平凡又想到了村里人传说中的鬼，心中越发的害怕。
“有人死在江大丫坟头了！有人死在江大丫坟头了！”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在龙背坡放牛的江建国看见了在江大丫坟头口吐白汢已死去多时的伍大国，他慌慌张张的边跑边喊。
伍大国是喝农药死在江大丫坟头的，身上穿的是江大丫用私房钱给他在永阳镇做的一身新卡叽布衣裳，这衣裳是他这一生唯一穿过的一身全新的衣裳，在伯父伯母家生活时，伯母贾欣每年都让他捡堂兄的穿了不穿的衣服穿，这身新衣裳本来他与江大丫商量好了在他俩结婚的那天穿的。
伍大国与江大国就这样死了，他俩的魂留在了龙背坡上。
伍大国的尸体是他伯父伍小利用板车拖回五楼村的。
上板车的时候，伍大国的双手紧紧的握住江大丫的墓碑，伍小利用了很大劲才把他的双手辦开。
江大丫与伍大国的事很快就被人们忘了，只有泥水匠曾水工还时不时的想起伍大国的好，每每看到刚收的徒弟那懒散的样子，他就会想到勤快的伍大国。
刘彩娥有时也会想起自已的女儿江大丫，她听人说有另外一个世界，于是她每年的清明都会到江大丫的坟前烧很多的纸钱。
伍大国立没立坟？龙背村人没有去问，谁还有闲心去关心五楼村一个十七岁男孩的坟的事呢？
江平凡觉得伍大国与江大丫在另一个世界会得到他俩应该得到的幸福，因为在伍大国死在江大丫坟头的当天他就做了个梦。
在江平凡的那个梦里伍大国穿着江大丫为他做的新衣裳，江大丫穿着伍大国为她做的红嫁衣，他俩的双手紧紧的牵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也穿着新衣裳，但当江平凡想看清小男孩的脸时，他的梦却醒了。
下一章：圆脸梅香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