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参东商
1.
口红斜靠着乳液瓶，睫毛膏睡在眼影盘上，BB霜仍在两天之前，临出门时随手放下的位置，防晒霜脚下卧着修眉刀…… 梳妆台上，各式瓶罐和化妆品散乱一桌，瓜分了一桌的整齐。
窗帘紧闭，温柔地饮下所有月光，灯光未开，黑暗和困意狼狈为奸，试图让屋内人儿永远沉睡。但它未能如愿。
西参抬头看了一眼杂乱不堪的桌面，隐约辨识出最高的瓶装物应该是新买的防晒喷雾。不用看得真切才能确定，梳妆台上的一切还保持着睡前摆放的样子。
她随意揉揉一头散乱卷发，慵懒无力地起身斜靠墙边。现在凌晨几点？西参从枕下掏出手机，四四方方的亮光在盛满黑汁的狭小房间里切出了一扇明亮的窗户。
屏幕刺眼，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西参尚带着夜的惯性---习惯黑，她不得不眯起眼。
03:15
触目惊心的时间显示。她向来睡觉香甜，晚上十点倒床就睡，早上六七点自然醒来，一觉到底，连梦都无法掺合一脚。
屏幕强光逼得西参难以完全睁开眼皮，但既然醒来了，她习惯性地划开手机屏保，不顾眼睛难受也要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昨晚睡觉前，她挨个检查过微信QQ 来电显示 短信 邮件 微博 音乐游戏APP的用户互动界面，确定网络状态没问题，确定回复了所有消息。确定没有某人的任何消息任何动态。
不用掩饰失落的难看表情，屋里黑得如粘稠的粥，就算有人也看不清她的愁容。
西参重复了昨晚睡觉前的动作，得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你倒是消失地干净，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西参喜欢咧嘴，对隐形的某人表示无奈。就在咧嘴的同时，脊骨似乎被人抽走，连靠墙坐着都如此吃力。她猫着腰，眼神凝固在梳妆台上挪不走了。
口红是她送的生日礼物，喷雾是店家周年庆买一送一大优惠时和她一起买的，睫毛膏是她推荐的品牌……
她的影子在梳妆台上扎根，在镜子里跳起妖娆冷冽的舞蹈，西参看得真真切切，四周全是她的可爱模样。她闭上眼，影子就蹿到脑里，这下不是模糊的黑影在扭动身体，而是穿了华裳的她本人，冲她一颦一笑。
她那么美，如陶瓷杯装着清酒，西参闻一闻就能醉倒。
2.
再睁眼时已是大亮。光线从窗帘脚下的缝隙里钻进室内，西参干脆拉开窗帘，残留的黑夜溜到夹缝中喘息。
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窗外夏日灿烂，草木繁盛，窗下大道中的绿化带里，车身扬起的尘土也盖不住花丛盛放的艳丽。
这种天多适合和好朋友手挽手，漫步林荫道下。又恰逢暑假，如果能一起出门旅行一趟岂不完美？说不定就会坐上窗外的一辆车开去向往的远方。
这不仅仅是西参一人的想法。
暑假前的期末考最后一天。西参与她在教室里热烈讨论暑假去处。大一时这两女子座位紧邻，友谊一生根，就扎了三年，且枝繁叶茂，两人相交颇深。离校那天傍晚，在校门口挥手作别时，夕阳西斜，霞若锦绣，两人的黑影被日头拉得细长。但两人谁也没有因离别抹眼泪，因为她们知道彼此还会再相见，所以拥抱着彼此将最灿烂的笑容当做礼物送给了对方。相约有时，再见不难。
西参拉着行李箱，脑海里幻想着有她相伴，旅行应该妙趣横生。还没到家，她已经开始悔恨，为何将日期定得那么靠后，她迫不及待想开始旅行。
如果所有的约定都能成真，世间必定因此加快走向和谐的步伐。
就在离约定好出发日子的前一周，她打来一通电话。
“没想到你比我还迫不及待！”西参抓起手机时满脸笑意，不等她张口西参就抢话在先，兴奋之情直接传到电话那头，“是不是特意打电话提醒我带上什么东西的啊？我没那么笨啦……”
西参叽里咕噜跟忘关火的开水一样沸腾不停，她丝毫没注意到电话那头根本没人回应。大概两分钟后，西参的话声才终于弱下去。
“西参，我去不了了。”西参的热情让她害怕，不知道犹豫了多久鼓起了平生所有勇气她才小心翼翼拨通手机，她必须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尽管它残酷。她说得底气不足，声音小得跟垂死蚊子似的。
还在手机另一端碎碎念的西参怀疑听错了，停顿了几秒。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西参确信是耳朵出现幻听，又重新开始碎碎念，且像躲过逮捕令的罪犯一样窃喜。
“我去不了了，西参。”加重语气，她重复了一遍，带着违背契约的愧疚和决定违约的决绝。西参应该是听到了，但她仍然说了第二次。这次她希望西参听听她的理由。
等电话那端没了声响，她料想西参大概是冷静下来了便开口解释。家中出事了，下周她必须呆在家中……
她仍在详情解释，可话筒里没有回应。仔细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西参已挂掉电话，她空对手机白说了那么久。拿着手机的她，神情枉然，怅然若失。
西参哪儿等得了她的解释，早就毫不迟疑地挂掉。有什么可解释的？违约就是违约，青春的友谊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约定是不可更改的，就算刮风下雨也得完成。像所有武侠剧里的主人公一样，即使十年之约也应遵守不误。否则，违约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她没有耐心知道为什么。西参在摔了电话的那一刻，无名怒火烧上她身，脑子里只剩她违约这唯一念头。西参坐在地上抱住双膝，违约这件事，严重到她怀疑她们友谊破碎，怀疑她背叛了西参。西参开始不留情面地骂她，口头答应的骗子，言行不一的小人……
晚上入睡前，怒火才随着夜色侵入而渐渐熄灭，空留下愤恨的轮廓在西参心里若隐若现，撩拨神经。残留的不解与埋怨，以将灭灰烬的方式消退于黑暗之中。那一晚的西参赌气没有吃晚饭，可躺在床上的她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当晚，西参梦回大一。她和她一同报了舞蹈社团一同参与院校元旦汇演，两人舞蹈配合默契，飘飘若仙……
翌日，她醒来，唇齿带笑，泪痕未干。
可又盼了五天，没能等来她的来电。心中憋着一股气，她拧不过，再想和她说话也不肯主动打一次。
3.
约定后的第二天。
西参百无聊奈，枯坐在梳妆台前，眼神仍旧流转于瓶瓶罐罐之间，徘徊于口红防晒喷雾之间。为了出去玩不被晒黑，她提议和西参拼单，各买了一瓶防晒喷雾。可它却闲置桌头，尴尬得如同昨天。昨天是约定的出门日子，她盯了一天手机，犹豫着主动给她打个电话，可到底觉得错在她身上，不应西参主动联系她。她在倔强地等待她来求和。可她没来，西参自嘲，独角戏还没唱够？连观众都没有，不如倒头睡去。
可就在约定后的第二天，西参正在沉沉午睡。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这个月的第二起车祸就这么在夏日午后的宁静中发生了。
她醒来时，爆炸声已远去，梳妆台上的手机铃声却响个不停。西参终于等来了她的电话，可她压根不想接，非要等到她拨到第十个电话她才能接，于是随手便将手机丢在客厅，自个儿回房间关门接着睡觉。
当晚，西参母亲下班回家，见女儿惆怅无话，还以为她听说了那件事，需要做母亲的安慰，于是缓缓开口。
“就在咱们楼前马路上，听说今天出车祸了。”西参挑眉看着母亲，她不懂母亲用意何在，无缘无故扯起车祸。平均每个月楼前马路十字路口都会发生一起车祸，难不成母亲每月都给她回报一次？
“你哭哭就好了，晚饭还是要吃的。”西参母亲宝贝自己女儿，最近她都不吃晚饭，仿佛饿着最难受的是母亲。
莫名其妙，西参嘀咕了一下，刨了一口米饭便搁下碗筷。母亲的话让她不知所以，可她也不知所以地不快。皱着眉头不吭声。
“东商是个好姑娘，可惜……”西参母亲低头看着碗里，说话声低到西参刚好听清楚，再小一点，西参的耳朵都不一定能捕捉到母亲的音频。同样的话语内容，语气和杀伤力成正比，所以西参尽量十分温柔地开始阐释残酷的事实。
轰隆一声，巨雷在西参脑袋里爆炸。过去的场景被炸成碎片，西参一时什么也想不起，眼神惊慌失措，没了主。
“东，东商……”西参喃喃着好友名字，神经凌乱无法思考。她眼巴巴望着母亲。
“听说就在我们楼前马路上，本来打算来找你……”说到这儿，西参母亲一阵绞心痛，“手机上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所以那通电话……
西参哽咽不语，回到屋拉上窗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