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为男人

今天是仲夏爸的六十大寿，一大早，乡厨就开来一辆大货车，里面装的是桌椅凳子，锅碗瓢盆，蔬菜，肉类等满满一车。

仲夏爸嘴里叼着旱烟，只动了动嘴，给厨师说了大概场地安排，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乡厨是一条龙服务，老板姓刘，都叫刘厨师。他们有四个人，很麻利的就把座椅凳子摆好了，然后开始择菜，切肉，用砖搭起临时灶台，开始做饭。

有钱就是好，完全不用自己操心。仲夏爸想着，脸上挂满了笑容。特别是刘厨师那句“儿子孝顺，您老真有福气”很是受用。

亲戚陆陆续续到来，左邻右舍也过来随礼表示祝贺。仲夏爸一边感谢，一边又拒绝了礼品。这是仲夏特意强调的，所有的礼都不收。

宾客都很纳闷，既然主人一再推辞，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收回礼品。自然少不了对仲夏爸的溢美之词，还不忘将仲夏也赞美一番。

仲夏快到中午才开车到家，车里有一个超级大的蛋糕，很多鞭炮和烟花。

中午十二点一到，鞭炮烟花就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看到的是一阵阵的烟雾笼罩。大约半个小时后，响声才结束。

仲夏爸正要宣布“宴席开始”，仲夏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要说话。

仲夏现在宴席中间，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他清了一下嗓子，说:“今天，感谢各位亲友的到来，感谢大家为我爸过他的六十大寿。”

掌声响起，仲夏摆摆手，他又说:“感谢大家这么多年对我家的关心与照顾，对我家的支持与鼓励。今天借此机会，衷心的感谢大家的厚爱。”

掌声又想起。

仲夏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又说:“今天不收大家的礼，因为这不仅仅是我父亲的寿宴，更是我对大家的答谢宴。”

所有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顿饭可以吃得心安理得了。

一时，竟没人鼓掌。

仲夏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最后宣布:“宴席开始。”

这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仲夏一一敬酒，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众人也欣然接受，并对仲夏的行为赞不绝口。

吃饱喝足，宾客都很尽兴。

仲夏将蛋糕摆在父亲面前，点上蜡烛，让他许愿。

仲夏爸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有些笨手笨脚，许愿也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就紧盯着蛋糕上那几个字:“祝父亲60岁生日快乐！”

大家都笑了，仲夏爸也笑了。

仲夏的小姑急忙教仲夏爸怎么做，仲夏爸很不熟练的做了，然后，大家又吃起了蛋糕。

也不知何时，仲夏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他在低头翻看，抬头的那一瞬间，分明眼里有泪水。

“咚咚咚”的三声响让与亲友相谈甚欢的仲夏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了仲夏的话：“爸，这么多年，您辛苦了，感谢您的辛勤付出。”

仲夏爸又愣住，看儿子跪着，不明白儿子到底要干嘛。众人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爸，今天您六十大寿，亲友都在场，我想请问您三个问题，可以吗？”

仲夏爸伸手去扶儿子起来，仲夏并不领他的情，这让他有些尴尬。

“爸，您先回答我的问题，答完了我就起来。”

“好吧。你问。”

“奶奶今年多少岁了？妈妈今年多少岁了？我今年多少岁了？”

众人一听，这几个问题很简单嘛，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然而，仲夏爸却沉默，竟然没有回答。他的脸绯红，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此时的尴尬造成的。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埋怨：“这孩子，你没看你爸喝醉了吗？我们祖孙同一天的生日，你爸还能不知道？”

“奶奶，我要我爸亲口告诉我。”仲夏义正言辞。

气氛瞬间有点不对劲，亲友们都围了过来，看看仲夏，又看看仲夏爸，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疑惑。

仲夏爸眨了眨眼睛，胸有成竹的答道：“你与你奶奶农历六月二十一，你妈腊月二十七。”

仲夏冷笑了，很是不屑：“我问的不是生日，再说了，我妈是腊月二十六吧？”

这让仲夏爸有点下不了台，只好不停的抽着旱烟。

“仲夏，你爸今天喝醉了，有啥事改天再说，你快起来，一帅小伙这样跪着，多不雅。”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劝解着去拉仲夏。

“大姑，今天这件事情必须问清楚，不然以后没有机会了。”仲夏态度坚决。

又几个长辈上前扶仲夏起来，他仍一跪不起。大家都不说话了，只听见了天空中飞翔的燕子的叽叽喳喳声。

“乖孙子，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你爸都高兴得喝醉了，等他酒醒了你再问他。”白发老太婆的话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奶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维护他！”仲夏用手指着自己的父亲，“这么简单的三个问题，他都回答不了，他算什么男人？”

仲夏爸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走上前去扇了仲夏几个耳光，只见仲夏的白皙的脸上手指红印清晰可见。众人都惊呆了！这怎么就打起来了？仲夏爸的脾气也太暴躁了吧？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弄清楚呢。

只见仲夏爸满脸的愤怒，像要吃人：“给老子爬远点！”

仲夏感觉脸火辣辣的疼，心里的气愤渐渐升起：“大家看到没，这就是我爸，不分青红皂白，听不得一点不好听的话，活在自我陶醉与别人的吹捧中。”

仲夏爸又伸脚去踹仲夏，被奶奶和大姑制止了。这要演变成家庭纠纷了，一些亲友都很识趣的道谢准备告辞了。

“大家都别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想让你们做个见证。”仲夏仍旧跪着乞求。

众人都僵坐在凳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要打死他！”仲夏爸去找木棍，再一次被制止。

“就算今天被打死，我也要把这个本子上记录的都说出来，要让大家看看，我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拦我，我非打死他不可！”姑父们上前拉着仲夏爸，让他别乱动弹。

仲夏揩了额头的汗珠，开始自己的演讲：“作为一个男人，上孝敬父母，下教育子女，中善待妻子。做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我爸，他哪一点都没有做到！”

“奶奶八十八岁高龄，还要去地里种庄稼才有吃的，农忙季节还要去帮儿子。这样的母亲，不该孝敬吗？不该赡养吗？我爸呢，他给过奶奶零花钱吗？有关注她的衣食住行吗？奶奶生病躺在床上，竟然没有人去看望。”

仲夏的幺叔感觉也在批评他，不自觉的低下头去瞟妻子。仲夏余光里看到了这一切，但心里没有责备幺叔，给他一个台阶下：“作为家里的长子，我爸就不该起到带头作用吗？”

“我妈是智力有点问题，不会为人处事，可她是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爸大权握在手里，掌控家里家外的一切，甚至不允许我妈去镇上赶集，也不去教她那些不会的。在别人的眼里，我爸无所不能，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可他在我心中，除了是父亲，其他什么都不是。”

“我妈跟我爸结婚这么多年，吃没吃好，穿没穿好，就是现在这个破房子，都还是奶奶给的。几十年没变，我爸真有那么能干吗？”

“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眼瞎了？”仲夏爸尽管身体被制止了，可嘴还不依不饶。

“呵呵！上学？我当年高考落榜，要不是几个姑姑帮忙，我能有再次参加高考的机会？我上大学向小姑借的钱，都过去五六年了，最后还不是我工作后自己挣钱还的，你还把向她借的钱算到我的头上。”

“我还没毕业，你就把家里的地租出去了，地也不种了，猪也不养了，钱也不想多赚了，有一点收入，能够维持开支就可以了。这么多年了，你干了什么？种种水果，养养鸽子，养养鱼，提前进入了养老生活。”

“你是没有给我增添负担，没有要我把钱寄回家赡养你们，可你也没有关心我的任何事情。我什么工作，在哪儿上班，有没有谈女朋友，什么时候能够买房，你有问过一次吗？你没有！”

“我今年34岁，在苦苦挣扎，而你呢，小日子过得很是顺坦。我能想着给你办一个寿宴，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是孑然一身？我还没有成家？你当初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我都已经上小学了。如今你六十了，人生已经没有下一个六十了。你却像个没事的人似的。”

“过去几十年了 ，你除了给我交了学费，还给我买了什么？奶奶卖橘子攒的钱给我买了一件外套，我第一天穿，就被你嘲讽不好看，可我却用这件衣服过了七个新年。你不去改变，反而嫌我拖累了你，那你干嘛要生我。也许，我五岁那年，幺娘不把我从河里捞起来，你就少了一个累赘了。”

仲夏将目光投向幺娘：“幺娘，我并不是要埋怨你当初救了我，我是感谢你的，你让我有机会看到我到底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这话不可信。”

“你给老子闭嘴！白眼狼！有多远滚多远！”仲夏爸还在骂骂咧咧，酒劲上头，他翻来覆去也就是这几句话。

“你放心，我说完就走，绝不会多待。”仲夏破罐子破摔，“你这些年，在享受上总是走在前面，让别人艳羡。那只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吃都吃不饱，还要去绷面子，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到头来，只不过是让周围的人反感，亲人的失望。逢年过节，你有去拜访老丈人，兄弟姐妹吗？你没有！都是提前偷偷的去老丈人那儿看一眼，害怕兄弟姐妹看到你落魄的穷酸样。亲戚不走动，又怎么会亲如一家，最后只不过是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你看，今天你六十大寿，那几个姨不就没来吗？别人压根儿就瞧不起你，可你呢？还在自我感觉良好。”

也不知道哪句话刺痛了仲夏爸，他带着点哭腔吼道：“滚！以后不想看到你这不孝子！”

“到底是谁不孝？人人心里有一杆秤。你放心，这个家以后我不会踏进半步。”仲夏把头朝向母亲，“妈，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以后好自珍重。”

说完，仲夏又磕了三个响头。他站起来，给众人鞠了一躬，头也不会的走了。留下了一阵阵的呼喊声。

仲夏妈看着发生的一切，却不明白有什么后果，儿子的行为看起来很古怪，可也说不出哪儿不对。

“好好好，走了清净，走了清净......”仲夏爸悠长的声音盖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