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妈妈
17年10月 老妈家房后的小树林
文/风雪之人
我的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是千千万万个看起来一样的女人中的一个。但对我来说，她是独一无二的。
作为女儿，我身处的时代要比她幸福得多。但作为一个女人，我们又有着太多的感情相似。也许在过去与未来的时间交汇里，她眼睛里的感动也会是女儿的成长；她心中的梦想也成为了女儿的坚持；她做好一个妈妈的心愿也促使女儿成为了她。
明天是腊月十六，妈妈六十六岁生日。仅作此文，以为留念。
妈妈出生在五十年代初，贫瘠的土地，穷困的生活，重男轻女的家庭，一切看起来都是苦情戏的标配。家中兄弟姊妹共九人，妈妈排行老三，上面是两个姐姐，我的姥姥生她时，是在家里，一个人，用剪刀剪断脐带，待我姥爷回家时，发现已经生完了。但是妈妈生下来时没有气息，不会哭，把姥姥吓坏了，就让姥爷把妈妈抱到外面草垛上放着，过了一会儿，姥爷去看，又活了，才又抱回来。
虽然这种说法无从考证，但妈妈小时候过得苦，却是真的。从很小开始，她便帮着大人干活，带弟弟，背着弟弟玩，她说有一次，她背弟弟，不小心手滑松了，把弟弟摔着了，姥姥追着她满院子打。不光是她，我的五个姨都可以说出很多这样的例子。
也许在那样的环境里，人从小就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心态上也就不觉得苦。妈妈偶尔跟我提起这些，也多是闲聊，真正让她放不下，对姥姥有怨气的，是没有让她念书，家中除了三个舅舅读了书，姊妹六人只有老姨，作为姥姥疼爱的老闺女，读了初中。
妈妈总说这辈子吃了没上学的亏，她常幻想着，要是念了书，说不定现在就如何如何了。我还记得我上小学时，拿着课本教她认字的事。那时，家里有一个据说传了百十年的小炕桌，我们吃饭、写作业，都用它。我给妈妈上课的时候，娘俩就围着炕桌，我教、她写，我教得认真，可她总说难，学得不认真，此事就不了了之。但我教会了她写我的名字，写我们一家四口的名字，也算是她学有所成了。
所以对于我上学，妈妈是极力支持的。她是“知识改变命运”这一说法的忠实拥护者。但我虽然念了一肚子书，却时常惹得妈妈不满意。原因在于，我和哥哥都属于嘴比较笨的人，从基因上说，应该是随了爸爸的缘故。
我这个人不好争，这在一辈子要强的妈妈看来，简直窝囊；我也不太懂人情世故，在妈妈看来，这就是心眼太直，缺心眼。她总替我着急，为我担心。离家上学，不放心，怕出去玩不安全；怕谈恋爱，影响学习；工作了，不放心，怕我不会来事，得罪领导；怕我心眼太少，受同事欺负；结婚了，也不放心，怕老公对我不好；怕婆婆给我气受；如今我三十六岁了，她还是不放心，怕我做主妇被老公嫌弃；怕我光顾着孩子，委屈了自己……
其实，妈妈这辈子，就是在不停地为家人劳心劳力中渡过的。似乎她的童年很短暂，因为从有记忆起，就是不停地干活，带弟弟，十几岁，就可以到生产队干农活了，赚的钱都交给姥姥，平时连买个卫生纸的钱，姥姥都不给，妈妈说，那时候走路，一看见被风刮跑的草纸，就去追，回家给叠整齐，留着来例假时用。
每每忆起过去的苦日子，妈妈总是难免唏嘘感叹。说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可就是订了婚了，姥姥都舍不得给拿钱做身新衣服，我想妈妈会做衣服的巧手就是那时练就的。一条黑色单裤，天暖和时就单穿，等天冷了，就给里面絮上旧棉花，缝上里子，当棉裤穿。
妈妈巧手，除了会做衣服，还会绣花，结婚时候爸爸给了四百块钱彩礼钱，妈妈多希望姥姥能给她买一对儿花瓶，她都看好了样子，二三十年以后，她还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跟我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对花瓶的样子，我听了，心里难受。可姥姥狠心地没有给她买，妈妈自己绣了一对枕巾，除此，也没有什么嫁妆了。而所谓的出嫁，就是爸爸骑着自行车，来把她接走了。那年，她二十三岁。
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妈妈，跟着爸爸，也没享什么福。结婚不久，爸爸就和两个姑姑闹翻，于是分家过了。分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房子，他们就住在爸爸哥们儿家的厢房，就是农村院子门口的一间小房子，条件很差。哥哥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有时我跟妈妈半真半假地抱怨，说她偏心眼，对哥哥好。妈妈就说，“你哥从小体格太弱，妈怀他那会，一点营养跟不上，你哥生下来那小手腕，就跟男的大手指那么粗。”那时吃饭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水果了，整个孕期，只有一次，爸爸从县城回来，带了几个梨给妈妈，妈妈记了一辈子，跟我念叨了好几次。馋得厉害了，就喝口醋精。
就是这样，凭着精打细算，吃苦耐劳，没几年，就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妈妈要强，忙里忙外，给帮忙盖房的人做饭，一天三顿饭，得给人伺候好了，这是脸面问题，平时攒下的大米白面，这时都拿了出来。
生活渐渐好了，妈妈眼馋人家生了二胎，有了闺女，于是我来了。但那时刚开始计划生育，打击得很厉害，只要是还没生下来的，一律拉上车，送到医院做引产。妈妈从肚子大了，藏不住开始，便东躲西藏，有一次计划生育来检查，她没来得及跑，愣是爬到屋顶棚里了，那时的房子，会在顶棚处，留一个正方形的小洞，里面可以储存东西平时用块板子挡着。
关于那段记忆，妈妈印象深刻。因为我属于超生，不敢上医院，于是找了接生婆，妈妈从阵痛到生下我，用了三天。但随后生产队就因为超生，把他们夫妻二人的口粮取消了，并且要求妈妈去结扎，否则不给我上户口。没有选择，妈妈去挨了一刀，完事给了几片消炎药，爸爸就骑车驮着她回家了。
也是因为我的出生，导致父母没了口粮，妈妈鼓励爸爸，干脆出去谋生！于是，爸爸去了外地，留我们娘仨儿在老家，这一年，妈妈三十岁。
男人不在家的日子，妈妈一个人撑起了整片天。家里种了六亩地，养鸡养鹅养猪，还得养两个孩子。白天的辛劳还不够，晚上还经常担惊受怕。有一次，有人翻墙进院偷鸡，妈妈听见了动静，但不敢出声，任凭他们把鸡都偷走。可以想象，一个年轻女人，守着两个孩子，该有多么害怕。但妈妈要强，她让爸爸安心工作。终于在她三十五时，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去了外省，与爸爸一起全家团聚。
妈妈虽没有上过学，但她是个精明的人，能说会道，很有办事能力。我同老公提过，我挺羡慕妈妈的，说她和我老公是同一种人，心理素质很好，可以睁着眼说瞎话类型的。老公是个职业经理人，工作性质使然，必定他口才不错。但妈妈那是除了生活经验的积累，更多的还是自身的智慧。
家里几次大事件的发生，都是由妈妈提议和经办的，所以她常常以这几件事作为谈资，宣布着自己在这个家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们也都附和着，再是时地拍几句马屁，妈妈就更加得意了。
自我结婚以后，我和妈妈的交流反而比之前要多很多。她隔两天就要给我打电话，免不了一顿叮嘱，千篇一律地让我好好吃饭，多炖点汤喝，吃点肉，有句话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深有体会。而自从她发现上网视频，又能听见声音，又能看见人，还不花钱时，就爱上了它。没事就呼我，看看外孙女，看看我，有时儿子跑来抢镜头，老妈都会让他躲开，说要看我。那就聊吧，聊做吃的，聊家常，聊聊让我换个发型，嘱咐我要打扮自己，在家也得收拾好看了。儿子往往会说笑姥姥这是要当模特啊！
年轻时的妈妈，确实很漂亮。可惜她直到结婚后才照了生平第一张照片，粗粗的一条大麻花辫，搭在胸前，有些腼腆地笑着，和爸爸两个人，头微微靠向对方。再后来，哥哥坐在了中间，再后来，我坐在了妈妈的腿上。虽然妈妈变换着发型，但人依然很漂亮。她嘴小，嘴唇薄，还有酒窝，很好看。
妈妈一辈子爱美，很注意形象，晚饭后出去遛弯，还要特意挑身裙子换上，擦上口红。我还记得，那时她刚有了白头发，就让我给她拔下来，她躺在我的腿上，我拔一根递给她，她捏在手里，我再继续翻找，有时能拔下一小撮，我高兴地说，可以做毛笔了！后来，白头发越来越多，就不拔了，她开始染头发了。
可是岁月总是匆匆，再爱美的女人也敌不过它。人的衰老是很快的，比人的长大要快得多。有一年暑假回家，我看见妈妈的牙拔了两颗，还没有镶上新的，显得老了很多，我难过得一个人借着上厕所，哭了半天，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妈妈老了。而我却一心想往外飞，飞得越远越好。
我离家已有十八年，每年跟父母相聚的日子总是有限的。虽然日子过得不错，老公对我也很好，但偶尔在心里别扭时，就会想妈妈。常觉得欠他们太多，作为女儿，为他们做的太少。
如今，我的女儿也三岁了。我看着她，就像是我又活了一遍，不知道在妈妈的眼里，我是否也是另外一个她，所以才会割舍不下，一辈子紧紧牵挂。
妈妈这辈子是个平凡无奇的女人，对我而言确又是无法取代的。虽然我没有继承她的聪明和擅言，但我遗传了她的坚忍和无畏，学会了容易满足和懂得付出，这些都是我的财富，我会将它继续传给我的女儿。
此时已是凌晨，是妈妈的生日了，文章我就要写到这里了。希望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女儿于千里之外遥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