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以西
一.
2016年的7月,我们在加拿大的温哥华登上了星辰公主号邮轮,开始了为期一周的阿拉斯加峡湾游览之旅。
传说中的天尽头、梦幻离奇的冰川国度、游荡在一半山峦一边碧海之间,光是这些已经让人情不自禁,更何况还是邮轮初体验。
在国外生活久了,对西方社会的生活习俗也已经熟悉,每一天的活动都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时间不够用来分配,对旅程中的一切都心满意足。
在邮轮上预订了与好友一家固定的就餐时间,我们得到的餐位也是固定的。第一天的晚餐时间,我们遇到了一位俄罗斯女服务生。
她是典型的欧罗巴人,浅金色的浓密短发、皮肤白皙但粗糙、深陷的眼窝里一对画着重彩的蓝眼睛,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脸庞。她的鼻梁很高,虽然两侧布满了浅红色的细斑点。嘴唇不厚却很宽阔,涂着鲜红的唇彩。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典型的俄罗斯美女,如今即便没有了翩翩长发和窈窕身姿,可脸庞的轮廓太过清晰,大眼睛也太迷人,泄露了曾经的妩媚。
在正餐厅里,几百人同时就餐,餐客们大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优雅,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们更是动作远远多过话语,一举一动都礼貌周到,有条不紊,可她是个例外。
除了明显过于夸张的妆容,在餐桌间隙中穿梭时十分局促的腰身,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嗓音沙哑低沉。她的俄罗斯口音很重,本来对西餐餐品的名称就不熟悉的我们,绝望地发现几乎听不懂她的话语。
第一晚的就餐气氛有些尴尬,她眉飞色舞地介绍着餐食的精致和特别,我们一脸困惑、唯唯诺诺地点头,却在主频道上没法儿和她同步、协调。
邮轮上没有手机信号,没法儿借助字典的功能,在鸡同鸭讲的尴尬气氛中,朋友的先生最先打破了僵局:“我想尝尝你最喜欢的餐品,我相信你有深刻的研究。”
她的嘴立刻大张着笑起来,很开心得到这样的赞誉。有了这个先例,她更加起劲地推荐。于是,大家都纷纷效仿,化繁为简,有人要“鱼”、有人要“牛肉”,大人们的点餐终于顺利完成。
轮到孩子们,情况变得容易了许多。餐品相对简单、小朋友们的英文也好,再加上她迅速掌握了和我们交流的方式。
她推荐的餐品非常美味,的确值得品尝。公主号邮轮的餐饮水平一向卓越,我们的第一餐便在心满意足中快乐地结束了。
二.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顶层的自助餐厅再次相遇,这一次她是自助餐的服务人员,专门负责汤类。看到我们,她很热情地打着招呼。令我吃惊的是,她准确地叫出了我们一行数人的名字,我们不过是在前一晚的正餐厅做过一次简单的自我介绍。很惭愧,我早已忘记了她的稍显复杂的俄罗斯名字。
早餐自助同样丰富,我要了一杯蔬菜汤,女儿要了南瓜汤。她在把汤杯递给我女儿的时候,特意提醒她杯子有点儿重。我发现她给我盛好的汤杯是满的,给女儿的只到90%左右。
一个小小的细节,让我体会到她服务的细致。这还不算什么,她看向我女儿的眼神温柔似水,话语也是极其亲切的。
“喀秋莎一定也是一位母亲!”我给了她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俄罗斯女人的名字,和先生闲聊着。虽然我早就发现,她的无名指上没有任何戒指。
我们很快彼此熟悉,她的工作相当繁忙,早上在自助餐厅,之后在酒吧,晚餐时又出现在正餐厅。我并不清楚邮轮上员工的工作安排节奏,但在心里粗算了一下,正餐厅结束在晚上10点,早餐开始在早上5点。这还是客人就餐的时间,如果再考虑到前后的准备时间,喀秋莎每天夜里休息的时间最多5、6个小时吧。
其后的每一个晚上,我们都像老朋友一样相互问好。她的态度永远让人感到舒服,她依旧不厌其烦地解释、为了让我们能够理解而变着花样地叙述、她蹲下身子指给我们看菜单、耐心等着我们用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商量着点餐的决定、她和小朋友们有说有笑、娇惯着几个贪嘴的孩子,为他们额外提供多一份冰淇淋……一个多小时的进餐成了真正的欢宴。
没过多久,她居然记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口味。我喜欢海鲜、先生喜欢牛排、女儿热衷于火山冰淇淋……我无法用真正的语言来形容内心的感受,她的用心和对工作的敬业态度分不开,可绝对不止于此。
我们这艘船上的亚洲客人不多,餐食也少有亚洲餐。好像是第三日的早上,我们刚进自助餐厅,她就在餐台后边向我们招手,很兴奋的表情,原来这一天的早餐居然有米粥。
我们自然很开心,包括西化的女儿。配料有葱花、盐和胡椒粉,我要前两样,先生三样都要,女儿只要盐。不用说,只一次她就记住了我们每个人不同的喜好。
三.
七天的时间走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最后的晚上。和喀秋莎的偶尔闲谈,得知她的这份工作为期半年,始终在一条船上。反反复复地行走在阿拉斯加航线上,每一波客人完成航行,她和其他船员一样可以获得半天的休息。然后,邮轮再次启航,她们就开始面对全新的旅客。
这样的临时工在邮轮行业非常普遍,只在夏季开航的阿拉斯加航线上有很多俄罗斯船员,他们中的很多人就生活在这里。
我们并不知道喀秋莎为什么选择在邮轮上工作,如此优秀的她却只是临时工,这多少让我们觉得可惜。在旅程结束的前一天,我们都填写了热情洋溢的致谢信,推荐喀秋莎为公认的最佳员工,只是为了表达最真实的感激之情。
晚餐结束,我送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五十美元和一块绣花手绢。我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交集即将结束,以后恐怕再也不会相遇。
她依旧是热情开朗,却在接过信封的那一刻有些羞涩。她低声说道:“谢谢你们的致谢信,今天早上我接到主管通知,获得了新的为期一年的合同。等三个月以后完成这条船的工作,我就转移到加勒比海,在另外一艘邮轮上工作。明年春天再回来这里,我就是餐厅领班了!”
真心为她高兴,我伸开双臂拥抱了她。
“祝福你,你真的很棒!”
她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连忙侧过脸颊,窗外依然阳光明媚,北极圈附近的太阳会一直照耀到晚上十点左右。
“那边,”她突然指向窗外,“阿拉斯加以西,越过这些山峦海洋,就是我的家。我的儿子在那里等待着我。”
“谢谢你们!让我有机会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我就可以早一日回去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看懂了一位母亲的牵挂。我亲爱的喀秋莎,我不了解你的人生,我不知道你曾经的过往,但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山峦海洋能阻隔的都是短暂的,我相信阿拉斯加以西一定有更美好的生活等待着你!
注:原文发表于澳大利亚时尚杂志《Brisbane Elite 菁友汇》总第二十期(2018年11月26日发行),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