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根与故乡

心安处，总是故乡

这是懂事后第一次参加葬礼，唢呐唱起悲歌的时候，风吹起一片落叶，故乡的土地裂开一块空地，埋葬一具肉体。

人群里鬓角斑白的父亲，一边哭一边骂道：“你个不孝子孙，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好事，我还等着你老的时候你能给几块钱用……”哭声随着尘土埋葬了那个才35岁的年轻人，送葬仪式结束后，人群散去，太阳的炙热还没有消退，一切又恢复了旧时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这片土地又隆起了一堆土。原本被悲伤晕染的心不自觉的生出几丝凝重，一阵唏嘘。

我对张根虽不太熟悉，却因生在一个地方，对他倒也不陌生，知道他几件事儿。张根母亲早逝，父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其中的艰辛自然不用细说。

很小他就辍学了，为了省下那几百块的学费。那时候，他还不懂辍学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没有人再陪他玩，他经常站在学校门口等下课铃声响，学校大门上锁后，张根没有了朋友。

漫长的日子全是无聊，他终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偷”，邻居家里的鸡鸭，土里的菜，到后来胆子大些，他就开始偷钱。被发现的时候，他父亲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

他拖着满身青紫恨恨的看着父亲，“都是你，我恨你。”那天夜里他拿了父亲的钱和银行卡离开了家乡，那一年他15岁。

第二天，张根不见了，他父亲以为他怕打躲起来了。第三天，父亲发现自己的钱和卡不见了，才觉得不妙，和张根妹妹四处寻人……

张根回来是在四年后，他像个木偶一样听着父亲的叫骂，怒吼。待父亲平静下来他呆呆的问“你还有钱吗？”

“没有，有，老子也不会给你。”

整个下午张根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到处找钱。他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他拿走母亲的照片，一把火把家里房子烧了之后，逃之夭夭。听说，他吸毒，毒瘾发了。

再听到张根的消息就在两天前，医院来的电话说，张根就快不行了，想回家，叫家里人快点来。

当天他父亲和几位叔伯赶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眼里含着泪花，他说“把我葬回家乡——”说完，他就闭了眼。对于死亡，人总是心存敬畏，不管这个人曾经如何，这一刻他是如此的脆弱。那天，父亲带回家了，20年，这片飘零在外的叶子终于落回了那片土地。

对张根我并无好感，心却被那一句“把我葬回家乡”点燃。也许是离家近，对于故乡虽时时有念想，却也没到思念入骨的程度。我不知道那个15岁离家的少年怀着怎样的决绝离开，20年后，生命弥留之际，最后一句呼唤里，他又有些怎样的心境？

叶落归根，又是一种怎样的深情与悲凉！想起奶奶离世时，手指着故乡的方向，说她走后把她葬在家附近那块空地里。也许对土地和家的依恋是深入骨髓的，不然为何异地他乡总会梦起故乡，不然为何千里迢迢只为饮一口故乡水喝一杯家里茶。

在那漂泊无定的岁月里，故乡是记忆里唯一一道信仰；在那挣扎茫然的生活里，故乡又是心灵上最柔软的坚强。

人心诡谲，世情多变，只有故乡像母亲，一如既往的包容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和事，哪怕是丑陋与不堪，哪怕后来万水千山无归处，她依旧是生命初端温柔的模样。

张根的葬礼省去了很多环节，就如同他的人生一样省去了不少情深缘浅，在潦草里结束。后来见到张根父亲，他还坐在门前槐树下纳凉，只是两只眼睛凹进骨头里，像两颗珠子塞进了黑洞里，有点骇人。痛苦虽在，生命还是要前进。

不用多久张根就会在村里人的嘴里百转千回后销声匿迹；如同他的葬礼，在午后同那天的太阳一起落进了黑夜里。

不用多久，翻新的泥土就会长出不少嫩绿。故乡的土地掩埋了多少故事，又滋养了多少生命，繁衍出多少个不一样的人生。

时间会让记忆淡漠；世态会让心冷漠，然而，回首间，那惶恐不安的心只有落到生命最初启航的地方，才能生出希望。

心安处，总是故乡。

一诗对一文：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