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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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玉米种子买得多了些，剩下半包。这半包种子，虽不值钱，却让五十岁出头的杨老三那黝黑的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愁容，眉心皱成“川”字。
老伴不乐意看杨老三犯愁的脸，就让他去庄外看最先种下的玉米。杨老三腰间别着镰刀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上走着。虽至晌午，天未放晴，路两旁的青草上挂着露珠，杨老三抄起木棍一路挥舞，扇掉露水。
正走着，杨老三突然脚下一滑，摔得天昏地暗。不过他并不恼，因为那一摔，竟然把他的灵感摔出来了。
杨老三想到剩的玉米种子该怎么办了，种下，哪儿来的地呢？倒是还有一块。准确地说，那块地曾经跟他姓，现在属于服装加工厂的老板——半年前，人家花钱把他的地买了。那块地离服装厂不远，老板想扩厂，可不知道为啥又没建成。
那地上还没盖起铁皮厂房，荒着可惜，不如再种一季庄稼。这样想着，杨老三转道走向村庄的另一边，预备去看那块地。视线尽头坐落着一栋三层的房子，白墙青瓦，再往后是两栋厂房，这就是服装厂。
杨老三的地，在服装厂西北角一座小石山脚下，两亩不到，地里常年散落碎石，土地贫瘠，庄稼种下收成不好，要不，杨老三也不会把它卖给服装厂老板。
周围的地全被服装厂老板买了，中间却有一块种着庄稼，玉米苗长势正好。那曾经是庄里张大林家的地。杨老三跟他是对头，年轻时俩人老干仗，现在也不来往。
对于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家再种起来，杨老三先前还有些顾虑，在看到张大林的玉米之后，下定了决心。他心想，你张大林种得，我杨老三难道就种不得？
为争强好胜，杨老三第二天就把撂荒的地割出来，第三天就种上了玉米。这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杨老三还不知道，他种下的不是玉米，而是一件麻烦事。
转眼就是半个月后。这天早上，杨老三去地里看庄稼，在路上遇到了在服装厂烧大锅饭的王嫂。王嫂叫住他，扭着浑圆的屁股走近，“呀，杨老三，你的地不是卖给服装厂了吗，你咋还种啊？这两天吃饭的时候，我听服装厂的工人说，老板要找你的麻烦嘞。”
杨老三惴惴不安，不知道咋回应。他想起张大林也种着，登时就不怎么心虚了，振振有词地说，“那地荒着也是荒着。别人能种，我就不能种了？那张蠢驴（张大林）的玉米都长到小腿了，也不见老板找他麻烦！”
听了杨老三的话，自讨没趣的王嫂摇着头走了。
又过了两天，一个带墨镜的男人领着两个青年叩响了杨老三家的门，他是服装厂老板的亲弟弟，李二。李二留着寸头，脸圆，身材魁梧，穿黑色夹克，往那儿一站，挺有压迫感的。他是个讲理的人，“三哥，你那块地的赔偿款，我们厂好像一次性付给你了吧。”
杨老三心虚地陪着笑，“对对对，付清了。”
李二笑着说，“那你还占着地，是几个意思啊？”
杨老三冷汗直流。别看李二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庄里人都知道，他敢下狠手，是当地一霸。
杨老三赶紧找补，“我是觉得，那块地你们也没用上，荒着浪费了，才种上玉米的。既然你这样说，回头我就不照料了，随它死掉算了，咋样？”
杨老三原先还想拿张大林当挡箭牌，这会儿被李二一吓，哪里还敢提这回事来搪塞人家，立马就服软了。
“这样就行了？不成，我的地不是谁想占就能占的！”李二却不满意，“我给你出个主意。这样吧，你把苗扯出来，再去厂里帮忙搬两天货，这事儿就过去了。”
去厂里搬货，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狗日的李二！杨老三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他陪着笑恭敬地送李二出了门。
杨老三背上背篼走向服装厂的玉米地，预备把玉米苗扯出来。当然不扔，而是拿去补别处的缺，还剩下的许多，恐怕只能喂牛了。白折腾了，杨老三直叹气。
杨老三远远地瞧见张大林在他家的玉米地里锄草，就想绕路，眼不见心不烦嘛。可张大林看到了杨老三，为这个杨老三就不能绕路了，那意味着怕了张大林。
杨老三板着脸，目不斜视地走，不去看张大林。张大林却来招惹他，“烂怂货，也敢学我占人家的地？”
杨老三怒了，有一股气从脚心直冲天灵盖，最后由嘴巴带着唾沫吐出一句经典的话：“我操你妈！”
因为这句话，时隔多年，俩人又在地里干了一仗，都滚得浑身是泥，最后一个闪了腰，一个扭了脚。
“烂怂货”像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杨老三的心里。跟张大林干过一仗，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的血还是热的。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进了服装厂，找到李二，“你先收张大林的地，再来收我的，我就没有意见。要是只收我的，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干！”
李二有些惊讶，摸不准杨老三哪儿来的底气敢这么跟自己说话。李二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它。李二冷着眼，“我的地，我想让谁种就让谁种，你管不着。你要是不信邪就种吧，后果自负！”
杨老三到底没敢继续种那块地。他想，我这不是怂，是没有必要，反正那块地也不是我的。他又想到张大林讥讽自己时的嘴脸，恨不得提刀跟张大林拼命。
李二没收张大林的地，杨老三想不明白，直到有天在镇上看到李二和张大林在饭馆里喝酒。杨老三收买了服装厂的门卫。门卫吐出一片茶叶，兴致勃勃地冲他说，“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张大林的小舅子刚调到县城工商局当主任，管的就是生意人，李二敢惹他？”
听到这个消息，杨老三心中的热血，彻底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