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外传之冷凝玉（83）
番外：此夜江山
“将军！”一个士兵急急的从外面奔跑进来，扑倒在地上说道：“将军！事情有变！公主殿下她，她刚刚归天了！”
“啪！”手中的琉璃盏落到了了地上，葡萄的美酒在空中炸开一朵美丽的花，就如同那逝去的生命一般绚烂夺目。萧衍背对着地下的士兵，良久，说道：“慌什么？不是已经做好周密的计划了么？把和公主相像的那个女子送到迎亲队伍中，把公主的遗体带回来。”
“是！”士兵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夜风浮动着军帐，萧衍背对着苍茫的夜色，轻轻地呢喃道：“舞阳……”
多年以后，他废齐帝，杀王族，改国号为梁，荣登宝殿，坐拥天下，万里江山望到了头，却再也望不到当年府中池塘边持剑而舞的少女。后宫粉黛万千，即便有相似的容貌，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一样的人。
“国师，你说，我到底为了什么打下这江山？”幽凉的夜里，萧衍一个人坐在狼藉的宴会厅，出声问道。黑暗中有一个影子，说道：“为了陛下的宏图霸业，为了万古留名，为了长生不死。”萧衍咽下最后一口酒，没有再搭理国师，而是望着空洞的大殿，喊道：“舞阳……”随即便进入了梦中，黑暗中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
梦中，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时光，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一心跟着丞相报效国家，记得那天风和日丽，春暖花开，景色宜人，是一个适合相遇的好天气，萧衍去相府议事，看到萧舞阳站在自家的花园中，手中拿着一把木剑，对着地下横七竖八的府兵喊到：“快起来！都给我起来！你们就这么不堪一击！”身姿灵动妙曼，微风吹过，树上的花瓣轻轻落在她的身上，当真是极美的光景，看着少女娇蛮的模样，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谁在那里？出来！”少女突然大喊了一声，萧衍有意逗她，没有出声。萧舞阳见有人如此放肆，向旁边的侍女一示意，那侍女便呈上她的弓箭，她引弓搭箭，想射到树干上吓吓他，可浮躁之下居然射偏了。那只箭擦着树身过去，萧衍便伸手轻轻捏住了那支箭，说道：“一点都没力道，小姐是在射箭，还是在穿针？”说着，他从树后面走出来，他记得他当时穿着青色的箭袖衣服，手上扎着护腕，脚上蹬着铁靴，真是一副年少轻狂的模样。
“你是谁！敢嘲笑我！你没看到本小姐一口气打倒这么多人吗？”萧舞阳叉着腰说道。
萧衍见她可爱，不由笑道：“你是相府的小姐，你们家的家丁哪里就敢伤了你，别人都让着你，你却不自知，还洋洋得意？”
“你！”萧舞阳气不过，一剑就刺了过去，萧衍双指轻轻一夹，另一只手在她手腕上一弹，木剑便被夺了下来，她见剑被夺了更加生气，一掌劈了过去，萧衍更是轻轻一拽，反手便把她箍了起来，只用了一只手，她就动不了了。
萧舞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被陌生男子抱着，难免激愤，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边挣扎边喊了出来：“你放开我～”喊到最后已经是哭腔了，萧衍似乎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立马松开了手，萧舞阳转过头就是一巴掌，他下意识把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推，就听见“噗通！”一声，萧舞阳便没入了水中。萧衍见势不好，也连忙跳了下去，这就是他和萧舞阳的第一次见面。
很久以后，他也会想，人生若能只如初见，那该有多美好，那次的议事涉及到了谋反，萧舞阳的父亲萧鸾也系皇族，一直不甘平庸，想要荣登大宝，萧衍在跟着他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他的野心，可萧衍并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如今的皇帝萧昭业无道，于是便默认了萧鸾的行为。
接下来的一个月兵荒马乱，萧鸾下手稳准狠，一击便将萧昭业击倒在龙塌之上，再无回天之力，可惜他临死前还美人在抱。
一夕之间，江山易主，那又怎么样，还是他们萧家的江山。
又一次见到萧舞阳，是在封赏的金殿之上，萧舞阳穿得光彩夺目，犹如仙女下凡。
面对满地跪着的王公大臣，萧舞阳却说了一句：“爹爹，你……弑君篡位，乃是大逆不道啊！”
“大胆！”宝座上的人大呼一声，众人跪倒在地连气都不敢喘，萧衍皱了皱眉头，随即轻轻的笑了一声，这笑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上格外刺耳，萧舞阳这才抬头看见了他。
萧鸾似乎很宠信萧衍，展眉问道：“你笑什么。”
萧衍将眉毛一跳，笑盈盈的看着萧舞阳说道：“我笑公主性情刚烈，和陛下您非常相像。”
他看着萧舞阳紧紧的咬着下唇，萧鸾却笑了，说道：“舞阳是朕最疼爱的女儿，难免刚烈娇纵些。”
他看到萧舞阳还想说什么，马上冲他揺了揺，她便低头不语。萧鸾却突然看了看萧舞阳说道：“舞阳也有十五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萧衍一眼，再没有说话。
萧衍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想把舞阳许给自己，他心里狠抽了一下，他并不是不喜欢萧舞阳，只是萧鸾功成，兔死狗烹，他已经看够了太多没有好下场的人，萧鸾想将萧舞阳嫁给自己，无非是对自己起了戒心，于是他低下头，装作没有看到她热切的目光。
政局刚定，北魏拓跋氏举兵犯齐，萧衍临阵挂帅，十万军师在城门祭酒，向北境开去，出征当天，朔风猎猎很是应景，统帅萧衍骑着高头战马，身披黑色战袍，领着战士们撕声呐喊，蓦然看到萧舞阳身着一席白衣，站在城头将一杯薄酒轻轻倒在地上，算是为他送行。烈烈的风，满天的旌旗，萧舞阳白色的身影犹如尘嚣中的一片白雪，落到了萧衍的心底。他却装作没有看到，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萧衍不愧是天生的战士，大军一入北境，立刻拿下几个番镇，将北魏军队打退到北境三十里处。眼看胜利在望，他却接到一封手谕，上书，公主混在军中。他接到这封手书，不由得着急了起来，派人一队一队的检查，却始终没有找到她。正当他一筹莫展时，突然听到了擂鼓声。只得出城迎战，却看到了敌军之前的萧舞阳。
此时萧舞阳穿着军装，长长头发披散开来，随着战场的风沙起舞，萧衍紧紧地握着长枪，对面那个是他心爱的姑娘。敌军叫嚣着用公主换六十里战线，萧衍松了松手中的缰绳，回头看了看百万军师，抬眼望了望无垠的疆场，终于咬牙说道：“笑话！我大齐的战士岂可为了一女子白白牺牲！你的筹码，并不高明。”双脚却夹紧马腹冲了出去，他看着敌人的大刀即将挥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要快！”
“铛！”兵器相撞，他看着狼狈的萧舞阳，长枪一挑，便将长官的头颅斩于马下，一把将萧舞阳放在马后，一路尘土飞扬，三军将士齐齐呼喊着“将军神勇！”，如猛兽般冲了上来，他感觉萧舞阳紧紧搂着他，心中充满了踏实的快感，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情话，只是说道：“我国的公主，也不能死在他人刀下。”
回到帐中，他第一次觉得，哪怕是萧鸾想要监视他，他也娶定了萧舞阳。他从怀中掏出父亲传给他的玉佩，交给亲信，让他在护送萧舞阳回宫的路上送给她，此时赐婚的圣旨也传到了军中。正当他欣喜若狂的时候，却收到一封密信，上书：“萧舞阳是暗桩。”所谓的暗桩是萧鸾培养的杀手，他们行踪诡密，身份各异，为萧鸾监视群臣，刺杀二心之人。
萧衍的心一寸寸成灰，他冲到军中，质问萧舞阳：“我拼命为你们打天下！为何你们……”他看着萧舞阳的脸，突然十分疲惫，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说道：“你父皇让你回宫。”心痛之下，他忘了收回玉佩，这玉佩，最终还是落到了萧舞阳的手中。
萧舞阳走得那天夜里，军帐中来了一个人，是萧舞阳的弟弟，萧宝融，他说道：“怎么，你还没想明白？你在战场卖命，他们却在身后算计你。”萧衍冷笑道：“你不也是想要利用我吗？南康王殿下？”
“那又如何？”萧宝融笑道：“起码我是明着利用你，并没有背后给你捅刀子。我那哥哥你也知道，成天沉迷酒色，不成气候，我父王老迈，你是明白人，当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萧衍顿了顿，说道：“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利用舞阳……”
萧宝融含着一抹掌控全局的笑意，说道：“至于皇姐么……我已经给她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不久，萧衍大胜归朝，北魏割地求亲，明帝萧鸾下旨远嫁公主。
萧衍听了这个消息，坐在家中，将一坛烈酒喝尽，说道：“萧舞阳……是你先骗了我……你别怪我……”
萧舞阳死在了送亲的路上，听说是相思成疾，咳血而亡。萧衍知道后，莫名的笑道：“什么相思成疾，都是骗人的。”
不久以后，萧鸾过世，皇长子萧宝卷继位，史称东昏候，他果然如南康王所说，荒淫无度，残害忠良，专宠潘妃，秽乱宫围，并多次想除去萧衍，萧衍早同南康王联合，逼宫谋反。
叛乱当夜，萧衍越过重重纱幔，看到衣裳半解，卧于地上饮酒的萧宝卷，他抬眼看了看萧衍，这时，萧衍才发现，萧宝卷和萧舞阳长了一双一样的眼睛。他将手中的琼浆饮尽，笑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在相府里没有杀了你。”
萧衍冷冷的说道：“你荒淫无度，犯下滔天大罪，准备受死吧！”
萧宝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朕知道，你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把舞阳送去北魏。”说完，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我那个弟弟，南康王，可真是厉害，舞阳临死前给你写的那么多信，一封也没落入你的手中。”萧衍的宝剑微微一抖，说道：“什么信？”萧宝卷说道：“萧舞阳根本就不是什么暗桩，可惜她至死都念着你。你们以二十城易十二城的买卖当真是好买卖。”
萧衍道：“你都知道了？”萧宝卷说道：“你们当朕瞎了不成，所谓，北魏以十二城求娶公主，不过计谋罢了，是你们勾结北魏想要夺位的计策，我这皇弟上位了，还要还给魏帝二十城。”
萧衍奇怪道：“既然你都清楚，你为何还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萧宝卷用修长的手指夹住萧衍的宝剑，说道：“那又如何，这江山再美，又怎能敌得过潘妃莞尔一笑，我此生，有潘玉儿足矣，可你萧衍呢？此生，再也见不到萧舞阳了。”说罢，他竟然笑着将宝剑刺进自己的咽喉，血液溅到了他的战袍上。
时隔一年，萧衍又到了这里，这次他拿着剑，指着的人却换成了萧宝融，他冷笑道：“你想不通吗？你如果想不通，就去地狱问你姐姐吧！”萧宝融刚刚十五岁，没有一点畏惧，只是说：“若没有当年的我，你又如何能得到这江山？”
萧衍为了政局最终没有杀他，登上高位，他越来越怀念萧舞阳，也开始相信方士，直到遇到国师，他从来没有看清过国师长什么样子，可是国师却让他在似梦非梦中看到了萧舞阳。
国师说：“同胞的皮肉能招来血亲的生魂。”萧衍坐在高台上，看着下跪的萧宝融，说道：“唔，你才十五岁？真好，我遇到你姐姐时，她刚好也是十五岁。来啊，给朕……扒了他的皮。”
萧宝融的惨叫声响彻健康的夜空，可在这之后，萧衍再也没有见过国师。从此以后，他大肆修建佛寺，求仙访道，最终导致候景之乱，被叛贼囚禁。
萧衍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活那么久，他看着眼前的食物，一把将桌子推翻，自言自语道：“我这一生，功成名就，也创了太平盛世，唯独……唯独再也见不到舞阳一面，如果……”说着说着，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梁武帝萧衍，薨，享年八十六岁。
如果，一切能回到初见的池塘边，我宁可不要这太平盛世，此生，有你足矣。
